欢美人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球尝了尝,眯起漆黑幽深的凤目:哪儿买来的?
我自己做的啊,你们请我喝了梨花白,我要回礼呀。我介绍着,你们吃出来了吗,这碧玉虾球就是用梨花白的酒糟酿的呢,我们老板专程弄给我的。
易公子也吃了一筷子,却来打击我:拿好食材做出美味有何难?用边角料做出大餐才是本事。
我就冰山问题站在欢美人一边,他就当即报复了,我不甘示弱,推过小炒鲜给他:试试这个。
他瞥我一眼,吃了一口,不吭声,吃了第二口,不吭声,再吃第三口,还不吭声,就这么一路沉默地吃个不停。我不由得暗笑,这可是用海盐腌制再用椒盐爆炒的,等下你就会咸得发齁,咸死你!
欢美人很好奇,也夹了一下吃着:咦,冰山,你有两下子嘛!具体是些什么?
都是要下市的大甩卖的河鲜海鲜,河虾、鱼仔、蛏子零零碎碎十多种,一共才一文钱。我指指易公子,跟他一样便宜。
我出价一文钱,他就忙不迭地答应了,大好反攻机会岂可错过,我讽道:一文钱的食材,算不算边角料?
几缕乌发垂在易公子胸前,很有几分颓废美,他快把小炒鲜吃完了,恨声道:你怎么还记得?
那你为什么也还记得我?你又有姿色又便宜,女客们肯定都觉得你最划得来,排着队等着叫号。
这样挖苦他,他都宽宏大量不予计较,眉梢流露笑意,伸手又捞过一道蟹黄酿酥瓜:你再想想,是火还是水。
我想也不想:火!这是常识啊!
才夸过他挺有思想,这就沉不住气了,暴露了没文化的一面。简单得一目了然的问题,他却想不通,非要胡搅蛮缠不可,像个年幼的小童,执意想让所有人都夸他聪明又见地。
易公子凝眸望我,薄蓝轻装洁净利落,曜石般的眼里像有泉水荡漾:水滴石穿,何况冰山?烈火是能融化冰山,但结果只会两败俱伤,至少烈火将不复存在。水就不同了,柔情似水破坚冰,才会使两者水乳交融,自如舒适。
用力地思考啊思考,公子你说的话好艰涩,好无法理解
房间里,只有易公子的声音:融化过程将会很慢很慢,但是慢,多像一种天长地久的陪伴。
天长地久他是在说自己和白素月吗?
欢美人闻言眉峰微皱,清透双目好似蒙上了一层隐隐薄薄的晨雾,唇边现出一个苍凉得近乎茫然的微笑。一改浪荡得跋扈的作风,像个深闺情思的少妇,落寞道:像水消失在水中,了无痕迹。多年来,我从未想过,烈火是会灼伤人的
我先前以为是阳光,但它高高在上,永不与冰山会合,所以,只能是水。易公子的面容很沉静,把情爱问题当玄学来探讨,这风月场中人竟如此禅,太惊人了
出污泥而不染,这青楼并蒂莲真让人心生感动。
只一瞬,欢美人就恢复了常态,全无方才一丝一毫幽怨:你比我文艺多了,何不吟首词助兴?
易公子望了望娇卧在旁的欢美人,响应得很快: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换一首换一首,太哀怨了!要奔放!欢美人不满,还有,不许拿别人的糊弄我,要自作一首!
易公子张口就来:汝着纱衣翩翩来,金银珠宝抱满怀。色衰之时何处去,扁舟清歌花自开。吟完挠头不已,平仄全无,好吧,我的文采是越发出凡脱俗了
我拍拍手赞:这诗好,这诗好!既符合我的心声,又暗含了我的名字,我叫金银花。
欢美人又吃上了东西,含糊不清道:的确是好诗,小易,你让白素月写一幅过来,我裱在墙上激励自己。
我笑他:你以为你会断然否认会年老色衰呢。
欢美人翻眼:我巴不得那天早点到来。
他又觉得死也没什么不好,又盼着快点老,这大夏朝的水也太深了吧,我认识的人能不能不这么新奇啊,一个二个想法异于常人,我的脑子这就不够用了呢。更不够用的是,白素月不请自到,仍是白衣古琴,温温淡淡立在灯影里:棋局早已摆好,公子不陪我手谈一局么?
她敢对他提要求,是笃定了他不会拒绝吧,恃宠而娇,她很熟练呢。然而看着她愈久,那种熟稔感就又涌上心头了,我望着她,她也望着我,深眸也是同样的迷惑。
我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她?何以这般面熟,我揉了揉额,凝神想了又想,却全无着力。
四周夜风缓缓流动,易公子倏地起身,我一个晃神间,他跃身而上,落在我身侧:怎么,冰山,脸拉得这么长,你不想让我走?
有吗?我摸摸脸,对自己的神情一无所觉。但我有什么想与不想的,他撇下我赴他人之约又不是没有过。我横他:我谈我的天,你下你的棋,各有各路,好走不送。
欢美人始终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才拉了我一把:冰山反客为主,却叫我好生欢喜。
我抹了一把感动的泪水,摆脱困境还得靠熟人啊!
白素月收回目光,风把她的白裙吹得飘飘若仙,更见幽静娴贞,声音软软,态度却坚定:公子不是答应过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