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空中的玉尘虽是停歇了,天以破晓,可燃了近小半夜的爆竹,原本清朗的天空也略微染上了丝丝雾色,空气里闻起来略有焦灼的气息。
宋燎恩一身白色短打,在点点晨晕中正舞着枪,寡白俊美的面颊随着舞枪的动作,而微微透上了一层薄汗。
一套枪法结束,他将手中的银枪一掷,顺手接过管家递上来的布巾,擦拭着额上的汗珠,漫不经心的问着,“东西两院收拾妥当了?”
老管家急忙一弯身,回道:“回世子,具已收拾妥当了。”他白须轻颤着,望着宋燎恩幽深冷漠的眸子,犹豫了一瞬,继而又说道,“姑娘们今日入府,那”他顿了顿,如今这般他着实找不出个妥帖的称谓来称呼世子房中的小姑娘。
往日里,府中下人是以惯称那无忧姑娘为小夫人的,虽以礼不符,可世子对此也未曾置喙,再者边疆远离京师,只要世子开心,如此叫便叫了。
可今后却又不同,年前世子在北地风光纳妾的事如风般传进了京师,除去了端亲王府,自然在宫中也是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端亲王的世子,堂堂正二品镇国将军,又与国舅李首辅的嫡次女李文瑶互为姻亲。自家与姻亲,单拎出来,哪一个不是京城中个顶个的权贵人家,真真的皇亲贵胄。
按说年纪轻轻,又正执壮年孤身被派往北地,这纳妾也就纳了,顶多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来就是。
即便是世子荒唐些,大肆宴请了城中官宦人家,可这边陲小地的官宦又是哪个上得了台面的,无非是世子图个热闹,又给了那陈校尉一个体面。
想到此处,徐管家不由暗暗撇了撇嘴角,也为那风轻云淡,兀自擦拭着银枪的的宋燎恩鸣起了不平。
即便他是此般想的,可听说世子妃起初却是擦拭着眼角,委委屈屈的进了宫。
世子妃李文瑶当初便是她的姑母当今的李太后钦点给世子的,家世显赫不说,入府头胎便得了麟子,深得王妃娘娘的喜爱。
与世子相伴多年,虽未曾再次生养,却独享了世子多年的疼爱,后院中更是未曾进过一个多余的女子。
如此这般,闻得了世子纳妾,她定然是第一个受不得的。
当即便带着孩儿,进了宫。可说来也怪,不知那太后娘娘是怎样想的,自家嫡亲的外甥女受了这般委屈,她却规劝着自家外甥女:“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那宋世子更是京城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独宠了你这么多年,这便是难得的情分。如今他在那苦寒之地,作为嫡妻,你更是应该理解体贴他。”
外人虽知其一,而永寿宫中,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其二。
今年入冬颇早,后宫中也就早早地燃起了地龙,整个宫室里宛若春日。贵妃榻旁,兰釉嵌丝炉中徐徐燃着檀香,青灰色的烟从香炉上嵌挂着瑞凤的口中缓缓流出,满室的紫檀气息,静谧又沉稳。
宫人皆道当今太后慈祥温和,生的宛若佛面,生了一副菩萨般慈悲的心肠。
而此时,太后正刚刚礼完佛,身着一件褐底绣莲花纹褙子,轻歪在榻上闭目休憩着。
忽而棉帘被挑开,姜麽麽领着李文瑶母子二人进了内室。她弯身行礼,温着嗓子道,“娘娘,世子妃娘娘到了。”
本是闭目养神的太后闻声睁开了眸子,她在姜麽麽的搀扶下缓缓起了身,却并未看一眼身旁正抽泣着的,宛若芙蕖般的外甥女。
太后慈爱的向李文瑶身侧招了招手,待那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的小郎君走上前,她摸了摸小郎君的头,这才似是不经意的问起李文瑶,“远儿今年也八九岁了吧?”
李文瑶闻声收回了正擦拭着眼角的丝帕,她双目红红的望着宋逸远,眼神中尽是柔情,“姑母忘了,过了年远儿便是十岁了。”
“是啊,都十年了,倒是哀家糊涂了,”太后收回了手,自顾自喃喃的说着。这两年她身子骨不好,又患上了头疾,很多事更不愿去理会了。
太后年已近知天命,一张脸却保养的及好,宛若三十多岁的妇人般。
她摸了摸自身那没有丝毫皱纹的面颊,沉吟了稍许,这才又对李文瑶说道,“近来做梦,总梦到当祥妃时的光景。先帝俊朗多情,这后宫女人,遍如那春日里的花儿,败了一朵,却怒放了另一朵,永远也没有凋零的那日。”
“哀家虽相貌不俗,家世显赫,却并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上有皇后娘娘,下有如花儿般的新人,而哀家在诞下你四表哥后虽再无所出,”她接过姜麽麽递来的茶盏,用杯盖刮动着水中沉浮的茶末,氤氲的水汽遮住了她似是回忆的眼眸,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如今稳坐这太后之位的却是她这个不被外人所重视的祥贵妃娘娘,她那被万般诟病的儿子,终是登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太后轻饮了一口茶,望着李文瑶,嘴角展露出一丝笑意,“瑶儿,你与你长姐不同,是个聪慧的孩子。你长姐太过痴缠于男人的那一丝情意,哀家虽也曾苦劝,可终究还是个痴儿送了自己命。”
她将茶盏放到了桌上,复又拉起了李文瑶的手,轻轻拍了拍,“这有什么可哭的?你可是端亲王府唯一的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