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庄令涵已经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时刻了。
他是一道符,被命运裹挟着贴在她身心深处后,只需要天神的几句咒语,便又可以如影随形地出现。
她痛恨这样的纠缠。
就好比眼下,她明明已经意识混沌,在听见陈定霁那熟悉到令她生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只需要刹那,她便会立刻回头,清醒过来。
全身戒备,防止他的入侵。
她不想睁眼,装睡,一直装睡。
或许陈定霁死了心,她就能逃过一劫。
“听说昨夜,公主殿下与陛下单独相处了一夜。”他听起来没有旁的动作,只是立在她的床榻边。
像那日他到邺城来找她,她不将他放在眼里而径自上了床榻,只为去拿枕头下的匕首。
匕首……她才想起,今日入住如意园,竟然忘了在主卧里放上这防身必备之物,大约是实在疲累,到底生了疏漏。
这样想着,身体不由得紧绷,庄令涵极力克制,才没有让口中的津液顺着湿滑的食道滑到心里。
“陛下性情乖张易怒,公主殿下却能哄得他如此满意,微臣实在好奇。”他的声音与上一句并无区别,房中没有一丝光亮,他应该看不见她细微的动作。
庄令涵继续装睡,一动不动。
“公主殿下,微臣刚刚去看过小茱了。”这一句,伴随着陈定霁蹲下俯身的动作,他离她不算近,说话的鼻息只轻轻刮过她忍得有些发红的耳廓。
他一提孩子,她心口便是发慌。
她一下便直直地坐了起来。
“陈定霁,你要对小茱做什么?”蜷起双腿,离他远一些。
“公主殿下果然在装睡,”他顺势坐在了她刚刚躺下的地方,那里有她形状圆润的螓首留下的浅浅的凹陷,“在公主殿下的心里,小茱的地位,远远高于陛下。”
“你还没回答我,”她用双臂环住小腿,明确的深入的安全感,“你,你要对小茱做什么?”
陈定霁不说话,只起身,将檀木香案上平摆的笼灯点亮,房内依旧不甚明亮,却也不再是漆黑一片。
他在她的注视下,将那笼灯移到她的榻上,昏黄的亮团在她面前缓缓挪动,像是故意在照亮她芙蓉玉面上的每一寸细致的肌理。
如意园中有侍卫,她若是喊出来,一定会有人来保护她。
但……她昨天和今晨,才在斛律太后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与陈定霁恩断义绝,虽也是事实,可陈定霁三更半夜里出现在她的卧房,瓜田李下,她又会无端为自己惹来祸患。
他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小茱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对他如何?”待那笼灯被放稳,陈定霁也同样稳稳当当地回答,“我深夜到访,不过是想向公主殿下讨个解惑。”
“刚刚还是‘微臣’,现在就变了‘我’。”庄令涵不为所动,“陈定霁,你便是这样尊卑不分的。”
“公主殿下教训的极是,微臣谨记。”他稍稍颔首,状似恭谦,语气又分明带了戏谑的调侃。
“陈定霁,”她轻咳一声,手指无意搅着丝质的亵裤的裤脚,“你真想知道,我是怎么医好小皇帝的病的?”
“公主殿下,”陈定霁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需称‘陛下’,这还是刚刚公主殿下教微臣的。”
他看上去似乎心情舒畅,一点不像是正在深受今日长安城中的舆论风暴攻击和摧残,反而甘之如饴。
“若我答应告诉你,你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
“公主殿下的吩咐,微臣不敢违抗。”他的声音很轻。
“滚出去。”
三个字在口中打了个转,再轻轻巧巧地穿过唇齿,再如仙人吐气一般落下。
陈定霁没有回答,淡黄的光影里,他抬起了眼眸色凛冽又虔诚,像是在看一尊精致而华美的玉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