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来接君侯,还有一件要事。”崔孝冲正声,只看着一直未从庄令涵身上移开目光的陈定霁,说道:“半个时辰前,宫里传来了急报,说是陛下生了急病,病情来势汹汹……”
“我走这一个月,朝中上下可有异动?”陈定霁转了头,阖上了眼帘。
“勇尚伯夫妇去了亭州的陈境前线,其余的,与君侯离开时相比,基本风平浪静。”崔孝冲如实回道,“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龙体万一出了三长两短,君侯先前的诸多布置,恐怕……都要提早做好准备。”
“崔将军,这马车是往哪里走的?”庄令涵不想听他们说这些,只悄悄将马车的侧帘掀开了一角,看着外面疾驰而过的黑色与深墨色交织的街景,突然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夫人,你医术高明,属下在延州已经见识过了,”话虽恭俭,内容却是不容置喙,“当初在延州,太后娘娘曾提过要让夫人入宫做太医。这次陛下急病,需要夫人的杏林妙手,再次出山。”
“可是……”庄令涵欲言又止,“我本人,已经死了半年有余了。”
“夫人是属下在延州的表妹,原本应当为太后娘娘和陛下效力,入我齐宫为太医,却被君侯强掳……”崔孝冲顿了一顿,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定霁,继续说道,“夫人虽为诞下君侯一子,却坚持与君侯决裂,找到属下,让属下将夫人重新推举入宫,彻底断绝与君侯的关系。”
马车刚好碾过一块断裂的石板,整个车厢连着在座的四人都颠了一颠,庄令涵一心记挂着晴方怀里的小茱,想起身看看,右手却被陈定霁捉住了。
“小心。”他的手掌温暖,她便没有立即躲开,任他握着,还是探出了身子。
小茱睡得很沉,在这一室突如其来的沉默里,甚至还打了一声鼾。
庄令涵突然想起了夏谦。
这对父子明明毫无血缘,却又莫名在这种事上充满了默契。
“女君,奴婢知道,你医者仁心,”晴方这才开了口,将庄令涵的神思稳稳地拉了回来,“陛下重病,对于女君来说,也许是个绝佳的机会。”
这一车上,所有人都在算计着她。
包括她早不应该抱有幻想的崔孝冲。
还有在这半年光阴里,已经悄悄与陈定霁站成一个阵线的晴方。
庄令涵这才恍然大悟。
“可是万一治不好你们大齐的小皇帝,”庄令涵抽回了被陈定霁握着的手,他想再握,被她巧妙地躲开了,“我这条命,可能会交代在这异国他乡了。”
“若真有这么一天,”陈定霁终于开口,语气诚恳而坚定,“我会起兵逼宫,无人敢伤你。”
晴方闻罢,才突然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君侯说得容易,”庄令涵难得收敛了嘲讽的语气,“若果真如此,我会成了阻碍君侯大业的千古罪人,这样的罪过,我可承担不起。”
“你不会,”陈定霁趁机再次握紧了她的手,“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车轮滚动,輗軏交错,忽有寒鸦飞过,哀啼阵阵。
庄令涵忽然有些糊涂:
入宫一事从头到尾,究竟是谁的主意?
马车在距离齐宫的不远处停下,崔孝冲先下了车,庄令涵最终还是决定入一趟齐宫,深深地看了一眼小茱,再将他递回给晴方。
正起身,又听见身后陈定霁说话:
“等你回来,万事小心。”
她并未回应,稳稳地下了车,不回头看他。
上一世,刚刚与陈定霁相识的时候,他在她面前几乎极少发言,每次与她交流,几乎都与床笫之事有关。
这一世的开始也是如此,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言语越来越多,关心和爱重的话语,张口便来。
她有些不习惯。
只是,她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她了。
齐宫巍峨,无边的夜色里,像矮山一样耸立。
庄令涵略一回想,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齐宫,还是来看斛律云绰。
彼时的她,尚不知道那一次的见面会直接或间接地改写他们数人今后命运的走向:
林林、云绰、陈定霖、淳于冰娥,包括陈定霁和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