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脾肺肾,她总能伤到他一处。
只有身体上的伤痛,才算得上真实的伤痛。
不然,她早已经死过不知多少回了。
“等我……再等等我,”他的语气恳切,像是在虔诚地叩拜四海八荒里最能显灵的天神,“等时机到了,我的命,我的命你拿去,随时都可以拿去。”
她拔。出了他用来防身的短刀,“噌”的一声,悦耳又动听。
短刀握在胸口,那里也跟着她剧烈地起伏:“未来……谁敢保证未来?今日你可以向我赌咒发誓,你万一反悔,我便什么,什么都得不到了。”
“枝枝,你愿意跟我回去了?”他的眸色又亮了,像是深夜里最耀眼的明星。
但她没有给他高兴的机会,一咬牙,便用那把短刀,生生刺穿了他的左边肩膀。
他皮结肉实,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一寸一寸地刺入,稳而深,就像他曾经对她做的,许多次的事一样。
光滑,平缓,略过许多褶皱,似是最寻常不过。
町儿曾向她形容过杀人的感受。
人的血肉既脆弱又坚硬,在那把短刀刺入石泰勃胸膛的那一刻,她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但惯性让她必须想尽办法自救,所以便又握着刀柄,拼尽全力,在他的血肉里转了一转。
那样,石泰勃才算是死透了。
但眼下的庄令涵却不能,她不是可以银牙咬碎也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自己续命的町儿,陈定霁也不是喝了花酒后防御薄弱的石泰勃。
她和过去一样,始终看不透他。
她从前只会治病救人,当年在战场上做军医时,曾经帮助许多中了敌军箭矢的兵勇拔。出身上的箭镞,手上的动作必须要干脆利落,否则便会伤筋动骨,后患无穷。
即使她害怕鲜血,她也不得不克服。
她还记得,其中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两条膝盖都被敌军的箭射中,无法直立行走,连跪都跪不下来,只能由旁人抬着,进了她军医的大帐。
拔箭之前,那个男孩坚毅的眼神,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也仍然记得他在痛晕过去之前,口中不断的喃喃自语:
“幸好我,我射中了敌方少将,一箭穿心,不枉我为他废了双腿。陈……陈……”
她从前只会拔箭,现在为了复仇泄愤,也终于学会了手刃。
这是她活了十八年,第一次伤人,第一次用刀伤人。
她明明恨他入骨。
几乎是同时,他的左肩便涌出了许多黏腻的液体,有些直直地喷溅在了她苍白的面上,有些则顺着他的胸膛一点一点地下落,他跪着的下摆前襟胡乱地挽成了一团花,那些血汇聚在那里,也同样挽成了花。
酷爱花草的庄令涵,却十分害怕血腥。
但她此刻,又莫名想起了那件被他收得完好无损的石青色的长袍,那上面早已抹不去的血是从她口中喷出的,而现在,他能在邺城,在她的故地,收获一朵更灿烂更貌美的血花。
而这一次作图的鲜血,来自于陈定霁自己,他自己的身体。
她把还在颤抖的双手从刀柄上拿开,在自己的眼前翻转,由手背看向手心。
他的鲜血在她繁密的掌纹里流动,浓烈而错落有致地刻画着她从未在意的神秘痕迹,她的鼻息里满是他血的味道,她抬眸,却看见他正看着她。
他的薄唇失了血色,他却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突然找不到任何躲避他的方法了,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眼神。
“枝枝,枝枝。”他应该疼的,可他只唤她的名。
他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看向他的皓齿。
“枝”这个字的发音,需要向上卷起舌头前端,唇瓣分开,上下牙关若即若离,才能说得清晰,说得有力。
他反反复复地咂摸练习,不厌其烦。
那个字却真的字如其形,像一根无形的枝蔓,将她越缠越紧,缠得她快要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