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令涵不说话了,他的怀抱只稍一松懈,她便趁机从他的臂下溜走,去够了早就应该拿在手里的巾子,遮住自己,站了起来。
有水声,她带来的,纯粹的水声。
陈定霁没动,只泡在早已凉了的水里,深深地看着她。
“陈定霁,你幼时曾被水匪掳走,在水边生活了许多年,水性极好。”
她一边用另一张巾子轻轻擦拭着身体,一边毫不在意他的眼神,继续同他说话:
“你既说不能没有我,又为何当日,眼睁睁看着我下了水,却没有奋不顾身救我?”
他没有回答,剑眉与星目,都笼上了一层夏日里难得的凛冽之气。
“所以,在宋国公的眼里心里,到底还是自己的命重要,”她在他的注视之下,不慌不忙地穿上了里衣和中衣,系带的手指微颤,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满口讥讽,“不管我是真死还是借着死事路遁,宋国公伤心悲痛便罢了,还是会好好地活着,对不对?”
虽然讽刺满满,可又全是实话。
她越是淡定平静,就越将他衬得像个矮人。
尽管她在他面前娇小,可她高贵纯洁的灵魂,始终要高他一等。
他有苦衷,即使说不出口,也并不能抵消他未去救她的罪恶。
他时常自责,却根本不能自洽。
陈定霁并不反驳,咬着牙,也站了起来。
早已浑浊不堪的浴水再一次“哗啦哗啦”地翻起了令她倍感烦躁的声音,木桶周围的地面,被彻底打湿,如同山林里的一场黏黏腻腻、拖泥带水的暴雨,混杂着腐烂的泥土,和腐烂的动物尸体。
她已将衣衫穿戴整齐,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枝枝,我只想让你跟我回去。”他的全身只有满头的银丝还是干爽的,再好的衣料,在水中长时间浸泡后,都会发烂发皱。
和他这个人一样。
避重就轻。
“邺城是我的故土,这里有我的父母亲人。”她转身,像床边走去。
这个小院有两间卧房,除了她常睡的、安放了小茱摇篮的那间外,这一间也有一张床榻。
不过,她只将这间卧房当做了每日洗澡沐浴的地方,却不想今日,可能要睡在这里了。
她不想他惊动隔壁熟睡的小茱。
还未转身,她听到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是他将身上的湿衣服脱去。
赤诚相对,是他们二人早已习惯的心照不宣,与情。欲与缠绵无关。
她转身,坐在了床榻上,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把藏在枕头下的匕首。
另一间卧房里的枕下也有一把,她毕竟独居,也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若是他要强迫她,她可以用匕首自卫,即使杀不死他,能伤他,她也心满意足。
陈定霁的动作飞快,他踩着同样湿漉漉的鞋子,只看着她轻轻地放下了帷幔。
两片帷幔的缝隙间,她看见了他尚算结实有力的月几肉,两侧肋骨下方凹陷,似乎曾经也是瘦骨嶙峋。
是她的错觉吗?
相比较从前,他的身体比原先更白了,和他的白发一样白。
他其实本来就很白,只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常年征战,雨打风吹难免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