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我的,与宋国公无关。”庄令涵强忍笑意,模棱两可地回应着陈定霁的逼问。
“我是他的父亲。”这一句,他倒是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陈定霁,”她看着他瞳孔里的自己,语调很轻,“你刚刚还说,我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不说话了,安静了片刻。
突然,他合衣跨进了木桶里,这猛烈的动作激起了无数的水花,溅在了因为暑热而干燥乏味的地上,溅在了她挂于不远处的木架、朴实无华的衣裳上,还溅在了她虽早已湿润,却也想避之于千里之外的面容上。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她与他与水,总是又这样那样的不解之缘。
她被他逼到了边缘,他把她抱在了怀里。
他身上的衣料湿透,与她的赤。裸的光滑摩擦,涩而浊,并没有任何舒适的触感。
上一次她摸到湿衣,还是她跳江死遁之时。可那湿意却承载了她逃之夭夭的幻想,承载了她能平安回归的资本,也承载了,她想将一切抛之脑后的决绝。
她的和他的,怎么能一样呢?
他的怀抱是霸道有力的,但轻盈的吻,却又反复落在她右眼下方的半块颧骨上,像是珍惜一块极为珍贵又极为易碎的美玉。
她心下一惊,才突然想到,那里,曾经是她自毁容貌,留下了几个月可怖疤痕的地方。
他第一次将逃跑的她捉回去之后,他便得到了这样一张残缺不堪的脸。
在他清醒着看着她跳入渭水中的最后一眼,她除下了那张他为她精心设计、又亲手为她戴上的面具,面具像是他的巨手,曾无数次在白天黑夜里困着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一刻,他看见了她的脸完好如初,像极了要奔赴新的命运的她,拼尽全力抹去不堪回忆的模样。
现在,他把她重新捧在了手里。
她想笑,一口气不来,却又化成了粉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他含住了她的眼泪。
“陈定霁,我恨你。”她在这个木桶里泡过无数次的澡,她以为这边缘早已被无尽的摩挲和水汽抚平,现在,却突然生了令她钻心刺指的疼。
“恨我也好,”他今日说的许多话,都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只要不是疏离,我不能,你也不能与我两清。”
“面上的疤痕是我为了吓退你,亲手弄出来的。”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有没有那道疤,你都在我的心里。”他的气息灼灼,但又似乎与她相隔很远。
“我要毒死你。”她听见自己喉头滚动的声音。
“我没死,你也没死。我被你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我还是能找到你。”如此冷静陈述,又像是安慰自己。
“你活该。”她死咬着嘴唇,又远离了他几分,“若是你这样就叫‘不成人形’,那我当初受的苦,又算什么?”
“是我自作自受,作茧自缚。”他的语中竟然带着笑意,她全然不可置信,“那些苦那些痛,都是因为我。有我直接造成的,也有间接的。是我的错。”
“没有用的,”她并不看他,视线落在先前还清澈见底的浴水上,它已经泛起了浑浊的漂浮,让她产生了深深的厌恶,“我所求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你低声下气的忏悔。”
多余的,徒劳的,窒息的。
“枝枝……”陈定霁的嗓音莫名哑了,那只生了老茧的大掌,稳稳地扶住她背对他的香肩,“我也是,我也是身不由己。”
“与我无关,”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听他的剖白和苦衷,“都与我无关。”
“枝枝,也许你暂时,暂时还不会原谅我,”他今日的言语,莫名地多了许多迟钝和反复,与他从前的说一不二有着明显的区别:
“可我不能留你一人,不,留你和孩子在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