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别提他……”庄令涵哽咽着,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别提他,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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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这件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本来就是难以控制、又容易惹出祸端的。
若是真能随心所欲,晴方便不用看着好不容易相认的七弟,因为庄令涵的突然离去,而衣带渐宽、日日消瘦下去了。
她想,若不是因为身负着十几年的国仇家恨,而他忍辱负重、步步为营的复仇大业未成,这个她曾经一度以为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心如磐石的男人,恐怕真的会放任自己,随着庄令涵的离去,而彻底弃了性命。
若是……庄令涵知晓了,看到了他如今为了她的这般模样,会作何感想?
是心情畅快地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抽身离开,还是像她这个亲姐一样,心疼他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晴方不知道,也不觉得告诉他们二人真相之后,眼前的困局便能迎刃而解。
庄令涵本是个局外人,不应再被卷入他们陈家与陈家的仇恨斗争之中而无辜受到牵连;陈定霁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最好的办法也只能剜肉疗伤,等到他随着时日过去慢慢接受了,才不再日日对着她留给他的荷包独自沉吟。
或许,报仇雪恨的那日来了,他们能全身而退,她或许会将真相告诉他,至于他会不会再回邺城去寻庄令涵来,就不关她的事了。
眼下,她只能尽自己做大能力,劝他好好吃饭,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知道这样,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
一眨眼,便到了大周治平十六年的七月初。
他们的计划,到目前仍然算是进展顺利。
朝堂上风云变色,如今中书令身子不适,却也没有交出权柄、将中书令之位拱手让给他人。
反而是斛律太后这个垂帘听政的一国之母重新掌了大权,所有的奏折呈报统统要斛律太后过目,朝中的大事小事,没有斛律太后的首肯,所有的决策,根本推行不下去。
斛律太后的政治素养并不高,但斛律氏一族多年来将兴族的筹码过多地加注在族女的联姻之上,培养起来的朝臣大多昏懦,难堪大任,并不比斛律太后这个久居深宫的妇人,强到哪里去。
而斛律氏的爪牙,在一听闻陈定霁病倒之后,起初平静了几日,难免不断地试探,在确定他真的再无能力如过去一般掌控全局之后,便倾巢出动,从朝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些职位开始,慢慢向机要部门侵蚀。
但相权易得,这是陈定霁放了长线的有意为之;而长安城中的亲卫营和在京外驻扎的陈家军,则自始至终都牢牢掌握在陈定霁的手中,没有留下半点破绽。
至于驻扎在齐国各个边塞的、其他并不直接听命于陈定霁的军队,与陈定霁一党同处数年来保持着相对稳定,也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斛律氏拿下。
一切似乎紧锣密鼓,但还未到收网的时候。
朝中的势力自然不止陈定霁一党与斛律氏一族,一直有人想坐收两方斗败之后的渔翁之利,朝中权柄这个饵,便更要放得大一些,好让他们露出马脚。
陈定霖夫妇自从那日毒害崔孝冲未成之后,倒是安分了许多。
淳于冰娥又单独进了几次宫,不知与斛律太后谈了些什么,但从宫中发下的赏赐来看,斛律太后似乎已经慢慢接受了淳于冰娥这个冒名顶替的女人。
甚至,斛律太后生辰的千秋节宫宴,都让淳于冰娥与斛律云绘一并,坐到了靠近她的位置,连她的丈夫、堂堂勇尚伯陈定霖,都要坐得稍微远一些,并不与她们同座。
既然斛律太后已经明确表了态,斛律氏一族便再无人胆敢对淳于冰娥的身份质疑,就连斛律云绘,这个长期在端华侯府终日死气沉沉的地方闷声活着的、斛律云绰的亲姐,都只能暗暗隐忍,装作与淳于冰娥亲厚之态
——毕竟,宫宴之后,便是陈定雯出嫁,斛律云绘远离外放的丈夫霍长昊、独自以长媳身份生活在端华侯府的生活,也终于是被这新的变数打破了。
陈定霁并未参加陈定雯的婚仪,而陈定霖作为现在国公府内实际的“兄长”,代表了陈定雯的娘家,为陈定雯的这场大婚,在端华侯府中撑起了场面。
霍长晟与陈定霖二人,则心照不宣。
一个属实看不上另一个、却仍然要表面恭恭敬敬地跟着并不很想娶回家的夫人喊一声“三哥”,一个倨傲不逊以为自己手握对方“把柄”、凭妹妹的泼辣干练能随意拿捏一个区区的京兆尹,看似从此成为了一家人、绑定了利益,但谁都清楚,这样表面的平静——
是因为两个人各怀鬼胎,都因为陈定霁的突然急病倒下,而蠢蠢欲动。
时日就在这些微妙的平衡下悄然流逝,到了七月初,天气渐渐炎热,陈定霁的身体,却并没有因为越来越高的气温,而有丝毫回转的迹象。
东苑池塘的荷花开了大半,晴方偶尔会将陈定霁推出去逛逛,不仅是为了让他不用整日闷在房中,也同样是让国公府内的其他人看看他,将他还活着的消息,传递到府外,那些对宋国公本人虎视眈眈的人。
今日,崔孝冲又来了国公府东苑,一见到默默不言的二人,便不自觉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