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者,那夏谦必不会走这长安一趟,其他两名正议大夫和他们的妻子也不会遭受这灭口之祸;若是后者,那去长安出使的依旧会是他们几人,也同样会在抵达长安的第一夜,便死于齐廷内部的争权夺利之中。
但,世上本来就没有如果。
即使没有霍长晟的那番挑拨,夏谦会不会心甘情愿回到邺城,更是未知之数。
她能为夏谦做的,似乎只有这样了。
“那……女君,”磐引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吸了口气,又隔了许久,才道,“女君之后,有何打算?”
小茱睡得香甜,花瓣一般的小嘴上淌出了几滴口津,庄令涵掏出巾子,一面小心地为他擦拭,一面道:“我从小便有一个心愿,想要撰写一本医书,记录自己遇到的各类奇难杂症,以及可能的应对的方法。等到小茱入了夏家,再大几岁,我可能就要出去,学阿爹当年那样,只有游遍四方,才有机会遇见更多从未见过的病症和病人。”
“女君,”磐引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磐引不是问这个。”
庄令涵从小茱的脸上抬眼,一双凤眸里,带了滢滢的温柔和疑惑。
“磐引是想问……”磐引顿了顿,“女君,男君已经不在了,女君以后,不准备再嫁人了吗?”
庄令涵抱着小茱的双臂僵了僵,垂下了眼帘,走到那个已经被她推出来放在桃树另一头的摇篮前,将小茱轻轻柔柔地放了进去。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庄令涵转头看向磐引,语气是难得的狡黠。
“因为……”磐引皱了皱眉头,认真思索起来,“因为嫁了人,和丈夫才算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几十年过去,才有人给女君你养老送终呀。”
“嗯,”庄令涵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我现在父母双全弟妹同在,还有小茱陪我,似乎比起你口中的嫁人之后,并不差多少呀?”
“可是,老爷夫人始终要走,公子和三小姐也会各自成家立室,有自己的家庭……”磐引眨了眨眼睛,“女君独自抚养小茱,若是没有了丈夫这个倚靠,磐引始终,还是觉得艰难。”
“我不是独自抚养小茱呀,我还有你陪着我。”庄令涵笑了笑,“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半年来你有了自己心仪的公子,想要和他组建你自己的家庭,所以才来这样劝告我,对不对?”
磐引听罢,头摇得像庄琼生给小茱做的拨浪鼓一般:“磐引这条命是老爷和女君救下的,磐引早就发过誓,此生死心塌地地跟随女君,绝不可能肖想外男……”
“我与你玩笑,不必这样认真。”庄令涵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与她一同坐下来,“经过长安这大半年,我也想明白了。嫁人为妻,相夫教子,困于深院后宅,不是我心中所愿。既然我的心不在家事上,又何必耽误那些公子相公们的婚事呢。”
磐引杏眸微张,只看着自家女君深如寒月的凤眼,鸦羽长睫翕动,像是在言说自己,又像是意有所指。
当日她艰难回到庄府后,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半年来磐引离开以后,独自在长安的遭遇。
与女君相处已逾十年,她知晓她的脾性,再多的辛酸和愁苦都先憋在心上,等到实在扛不住,才留一道缝隙,让他们浅浅一窥究竟。
“女君不愿再嫁,是因为那陈相吗?”沉吟了许久,磐引还是开了口。
庄令涵只轻轻摇着摇篮,原本慢慢平复下来的心境,又被这句话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因为他?
因为他什么?
因为他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将她强留在他身边据为己有、还根本不给她名分,所以她才如此抗拒,抗拒“婚姻”二字吗?
他没死,虽然传言他形容枯槁,一夜白头,可他只要一天还活着,就有可能再次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过去的许多次那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掳走。
到时,若是她已经再嫁,凭陈定霁那样的权势和手段,又会怎样迫害她的新婿、新婿的家人呢?
庄令涵攥着磐引的手指陡然发了力,指骨发白,像是极度怨恨,又像是极度恐惧。
在他身边数月,他虽然偶尔也待她温柔,但到底……她是怕他的。
怕他一句话,她便要失去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最开始的夏谦,后来的林林。
他阴晴不定,折磨她的手段又太多,若那些灾祸再次因为她而降临在无辜之人头上……
她抖了抖,两行清泪如坠珠一般落下,滴在磐引的袖口上,很快便没了踪影。
春日的阳光浓烈,还有这样的好处。
“女君?”见到刚刚还笑容灿烂的庄令涵,突然开始掉了泪,磐引不由得慌了,先将她攥着袖子的手指慢慢抚平,又伸了另一只手,反握住她的,“是磐引说错话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