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庄令涵终于从磐引那里,听到了关于陈定霁的消息。
磐引知晓自家女君明面上不说,实际却十分记挂,于是暗暗四方打听,经过了消息源的多方对比,得出了一些颇为可靠的结果。
陈定霁没死,但据说大病了一场,不仅少年白了头,身子还经历了大亏,消瘦了一大半不说,出门都必须坐轮椅才能出行。
磐引自然是不知道庄令涵下毒一事,但见她听完这些之后面色凝重,便也顺着她们主仆二人从前的默契,恨恨地道:
“这齐相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竟然还能大难不死,就算是病入膏肓不能行走,也算是便宜了他。就凭他这样对待女君和走了的男君,他也早应该下地狱,受那千刀万剐、剜鼻割目的刑罚!”
想到陈定霁一身血淋淋地受刑,原本心中如一潭死水般无波无澜的庄令涵,蓦然泛起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倒不是同情,像他这样的人,她也为他没能被自己毒死,而感到遗憾万分。
但无论是过去在战场、在边地,她亲眼亲手医治过无数病患伤员,她以为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但每每当那些血肉模糊和惨叫连连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她依然需要说服自己,才能镇定下来,做自己该做的事。
作为医者,她可耻地怕见血。
就像她对石泰勃此人的情感复杂,但听说町儿自己亲手用短刀插入了石泰勃的胸膛,她还是免不了心郁难当。
何况,陈定霁也曾是她的“枕边人”,有意无意,她也见过他的身体。
不过,这些已经和她无关了。
庄令涵将怀里的小茱递给磐引抱着,自己坐在小院的矮凳上,沐浴着今年春日难得的阳光,笑道:“半年未见,怎么磐引你比从前说话,口中狠毒了不少?”
最近的邺城总是春雨绵绵,今日才终于放晴,她舍不得这样好的春光。
“磐引自回到邺城之后,便与夫人、三小姐日夜祈祷,祈祷女君能和男君平安归来。奈何只等来了男君的灵柩,却不见女君与公子的身影,”磐引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磐引受老爷和女君的大恩,这么多年来,见惯了老爷一家医者仁心,不知救活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可女君这样宅心仁厚的人却得不到好报,反而那些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之人,高床软枕香玉在怀……每每见多了这样的事,自然会生出许多怨恨。”
庄令涵笑了笑,拨弄着面前新种下不久的桃树那尚显纤细的枝干,轻声道:“小茱这孩子乖巧,虽然我没见过他父母,却也觉得应该都是良善之人。他现在才几个月大,但也能听懂我们的话。以后这样的恶毒之语,不要在小茱面前说。”
“女君待这孩子如自己亲生,”磐引伸手,轻轻点了点小茱细嫩的脸蛋,“这样微末的细节,若女君不说,磐引可发现不了。”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见到小茱的第一眼,就觉得和他投缘,便生了抚养他的意思。”庄令涵也站了起来,看小茱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安静的睡颜如同一捧明亮的新月,心里便又生了许多柔软,“等到最近风声过去,我会以夏门庄氏的身份向陛下请旨,让小茱正式入夏家的族谱,做夏家的后人。”
她最近一次回庄府,听到父亲偶然提起了宫中之事,说周帝身体每况愈下,能不能撑过今年,可能都是未知之数。
为夏守拙请入族谱一事,虽然有些唐突,可即使是旧帝即位、新帝登极,应该也并不会撤去夏谦死后的哀荣。
但,若是萧毅平安回来,还顺利接了皇位……
庄令涵心下一抖,不止是夏谦、那两位正议大夫的死极有可能会被推翻,恐怕就连李向忠和李季婉一家、包括她这个被迫牵连其中的庄家,都难逃噩运。
她曾向陈定霁提议,用萧毅的性命来平息斛律氏一族对斛律云绰逃婚私奔的愤怒。此事的后续虽然也算完满,可萧毅活着一天,周室的皇位之争,便一日不能彻底尘埃落定。
她突然开始企盼,若是萧毅能不声不响地死在长安,倒是最好不过的。反正萧毅此人恶贯满盈,直接间接害死过的人命无数,不声不响地死去,反而是便宜他了。
想到此处,庄令涵轻轻地长叹一声。
这些事,到底离她太远,她即使焦虑万分,也根本做不得什么。
至于那封休书,邺城这边的人应该完全不知,若她愿意,她还能以“夏夫人”的身份在邺城内行走。
只能见步行步了。
磐引根本不知面前女君脑海里那一连串的忧虑,只听到入夏氏族谱,便也安慰一般道:
“男君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欣慰的。”
庄令涵又将小茱从磐引手中接了过来,自己抱在怀里,轻轻地说:“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他。”
上一世,她从给陈定霁做了外室之后,长安城外发生的事情,她就一无所知了。
萧毅在将她这个太子妃献给陈定霁之后,是会安安稳稳地夹着尾巴做人,还是如今世这一般继续在外惹是生非,她拿捏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