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庄令涵便昏睡了整整三日。
庄琼生第一时间为她把了脉,下了诊断。说是舟车劳顿又兼思虑过重,加上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内服药太多太乱所致。
如今,庄令涵身子虚空,若不是一直吊着那颗早日回到邺城见到家人的心,恐怕半路上就要倒下。
庄令涵悠悠转醒时,第一眼见到的,是仍旧哭哭啼啼的母亲和紧紧陪在廖氏身边的妹妹桃桃。
再转了头,便见到一旁眉头深锁,正在沉心研读医书的父亲庄琼生。
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生了错觉,那日初见父亲时,她并未发觉父亲变得苍老,而这短短几日之后,父亲脸上的皱纹和眼中的红血丝,都分明重了许多。
她心有戚戚。
这世上有许多关心她爱重她的人,相比起来,陈定霁的阴晴不定和肆意亵。玩、从不真正尊重她将她置于平等地位的,又算得上什么?
她幸好平安逃脱了,也幸好又一次全须全尾地回到了邺城。
她动了动身子,尽管浑身并无多余的一丝力气,可她仍然拼了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上身钻进了坐在她床头的廖氏的腹股之间。
她嗅到了廖氏身上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的草木香气,也正是因为她闻惯了这样的香气,后来她也喜欢在这熏香中添加自己喜欢的花草,好让她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闻见一些母亲的气味。
自从去了长安,她便再也没有闻过了。
廖氏似乎也消瘦了许多,两股之内的骨骼分明,庄令涵伏在廖氏的腿上,贪婪地享受着,这并不舒适的怀抱。
这独属于她的。
这一次,她再没有哭,廖氏也不再抽噎。
房内有许多人,竟然没有一人,舍得打破这极为珍贵又极为特殊的静谧。
她,父亲,母亲,桃桃,还有磐引。
在外,她是“令涵姐姐”,是拥有过人医术和书道极佳的、为年幼弟妹们引路之人;她是“夏门庄氏”,是从弱周前往长安的地位低微、不得不不断仰人鼻息的有夫之妇;她亦是“夫人”,是被宋国公府上下无数人看低、只能依赖陈定霁庇佑的妖艳荡。妇,更是陈定霁只需要动一动手指便能随意拿捏的笼中金雀、掌中之娇。
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又有着怎样的身份,在父母面前,她永远是个女儿,是可以不用考虑后果便放肆撒娇、放声哭泣的女儿,是他们可以为她倾尽所有而无怨无悔的掌上明珠,亦是他们无论光阴如何轮转、环境如何变化,都始终牵念如一的孩子。
她真想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
——不,还有林林,全家上下,还差一个林林。
庄令涵突然支起了身子,扫过了房中的众人。
他们一定也很想知道林林的行踪,可是又记挂她的身体,便始终忍着没有开口问她。
可是她不能不主动坦白。
她是乖孩子。
她轻咳了两声,庄琼生也放下了医书,关切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
“林林……”庄令涵抿了抿嘴唇,反复思量应当如何开口,“林林与我,确实是在长安相见。可是在元旦前夕,我……我帮着林林私奔了。”
“私奔?”庄琼生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将手中的医书狠狠砸在了桌上。
“林林自己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怎么,”廖氏却抢了庄琼生的先,皱着眉头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他怎么会私奔?和谁私奔?又私奔去了哪儿?”
三个问题,道出了要害。
庄令涵看着也同样好奇满面的桃桃,再次忖度片刻,便将自己与林林这数月之事,言简意赅地托出。
当然,有些话,不适宜还只有豆蔻年华的桃桃听,她只能尽量隐晦,庄琼生与廖氏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她的只言片语一提,他们便已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