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刚刚见到的父亲庄琼生精神抖擞的模样,原来母亲比父亲,确实会为了儿女而更加倍操心。
她的呼唤凝在了口中,怕一喊出来,便又要让阿娘为她大哭一场。
“……女君?”站在她身后的磐引不明所以,见她一直守在门口,忍不住轻声提醒。
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卧房里的廖氏和庄令沅便已经听到了声响,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廖氏的手停在了空中,泛白的嘴唇微张着,那双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凤眼里,一点一点地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廖氏想开口,却忽然如同失语一般。
而庄令沅毕竟是小女孩,刚一见到自己的长姐,便立刻惊喜地喊了出来:“姐姐!姐姐你回来了!”
庄令涵却再也等不及了,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觉得相隔如天涯海角。如果不是真切地看着、摸着,她也同样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她这半年来无数次做的梦,梦醒了,她还是在长安的宋国公府,还是在那逼她迫她的陈定霁身边。
眨眼之间,她便绕过了屏风,扑进了廖氏的怀里。廖氏还沉浸在突然见到大女儿的错愕和震惊之中,直到大女儿柔软却瘦弱的身子结结实实地被她握住,她才恍然大悟:
枝枝回来了,枝枝真的回来了。
“阿娘!”庄令涵伏在廖氏的腿上,放声大哭,“阿娘我回来了,我好想你!”
廖氏的长绔很快便湿透,她也顾不得这些,她自己的眼泪也将长女身上单薄的上衫浸湿,幼女桃桃也跪在枝枝的身边,母女三人抱头痛哭起来。
枝枝虽然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来得及解释她这一去长安半年来的种种遭遇和艰辛,但身为母亲的廖氏,见到长女的第一眼,便从她瘦骨嶙峋的身形里,读出了太多的辛酸。
三个子女里,她和丈夫庄琼生最疼爱的,都是长女庄令涵。与丈夫最欣赏长女医学天资聪慧而不由自主疼爱不同的是,她并不是因为枝枝长得最美、也最像自己而最疼爱她。林林内敛,桃桃顽皮,只有枝枝虽然也和她父亲一样那般醉心于医术,大有为了习医而甘于奉献自己之势,可她作为女儿,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作为长姐,对两个弟妹疼爱有加又以身作则,除了偶尔脾气执拗了一些,几乎找不出她的任何缺点。
所以,大半年前长女突然说要放弃去参加太子殿下的选妃大典时,廖氏才会那么失望和遗憾。
她不是那种指望用儿女去攀附高枝、换取荣华富贵之人,但长女能嫁给太子殿下,自然也比嫁予寻常男儿要少受许多苦处。
不过可惜,长女志不在此,当初谢绝的意思明显,所以廖氏也并未就此多什么言语。
丈夫给长女选的亲事,她看着新婿品貌出众,虽然出身低了些,可也瑕不掩瑜。只要他们夫妻举案齐眉,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倍感欣慰。
之后事情的走向,太子殿下莫名被送往齐都长安为质,廖氏还十分庆幸。
但一段时日之后,长女婿夏谦却为了能有仕途升迁的机会,主动揽下了去长安替太子殿下说合的使命。廖氏心知长女一定会跟去,也知道男人们的鸿鹄之志无须她来置喙,她并不祈求女婿真的能就此平步青云,只希望他们平安顺利归来而已。
可惜,事与愿违。
先是林林接到了女婿夏谦从长安寄来的家书,又加上去打听了一些长安回来的流言,断定令涵与夏谦在长安遇到了危险,便独自出发前往长安帮衬。
林林走后没几日,却是枝枝的贴身婢女磐引跟着那已经遇害的正议大夫及其夫人的灵柩归来,说女婿夏谦被诬陷害死了他们,如今已经身陷囹圄。
至于枝枝,则莫名陷入了与敌齐的年轻权相陈定霁的纠葛,她们原本想要一并趁着扶灵的机会逃回邺城,中途在驿馆停驻时,枝枝却消失在了无人的卧房之中,只留下了一具杀手装扮的无头男尸。
有大胆的小厮猜测,可能是有人想对夏夫人不利,却被好心之人救下,夏夫人也随之被掳走了。
磐引思前想后,便隐约确定驿馆的命案与自家女君的失踪应该与陈定霁有关,既然是齐国的权相,自家女君的安危便不由她这个小小的婢女做主,她也实在无力在茫茫敌国找寻自家女君的身影,不如按照她们原有的约定,回到邺城。
再后来,邺城又迎回了自缢殉国的朝议大夫夏谦的灵柩,周帝感念夏谦忠君爱国不肯事敌,下旨给夏谦追封了一个正四品的太中大夫之位,厚葬于夏家祖坟,谥号“忠正”。
只是,死后的哀荣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助益,庄家从来也不是指望夏谦真能为他们带来荣华富贵的慕权之家。夏谦死了,枝枝和林林却还杳无音讯,他们除了日夜祈求惦念,什么多的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