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令鸿将伞立在门外,拍了拍身上溅起的雨水,才和她一并入了小院之内。
“林林,我饿了。”斛律云绰毫不掩饰,在他的面前,她也不需要把自己伪装成汉家的名门淑女,“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里了?”
“去打听了一下,似乎齐国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到这边来。”他看着手里的纸包,从里面拿出几粒她没见过的糕点,“尝尝这个,趁热吃最好。”
斛律云绰将那红红绿绿的糕点放在手里,左右打量了一下,始终没看出门道来,才开口问他:“这是什么?”
“今日是花朝节,江州此地有在今日采集百花、和米一起捣碎,蒸制成花糕的习俗。”他笑着看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咂,“我回来的路上见路边的摊贩在售卖,实在是有趣,所以买回来让你尝尝,算着时辰,你肯定饿了。”
她抿着嘴点了点头,又见他纸包中似乎还装了别的物什,好奇问道:“还买了什么?看着鼓鼓囊囊的。”
“先卖个关子,”他转身拿着东西,入了厨房,“等我们用完了晚饭,今日我也不给你讲经授课了。”
花朝节,还有一个习俗,是为女子剪彩花插头。
出身草原的斛律云绰自然不懂这些,晚饭之后,只见她的林林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一把小剪子,一眨眼的功夫,便用彩纸给她剪出了好几朵形状各异的小花,还未等她看清那花的模样,便自然地替她插在她的满头青丝之上。
自从逃离长安,她便不再佩戴任何珠宝首饰,他为她插上的彩花,衬得她本就如桃花一般娇憨的小脸更加明艳动人,庄令鸿只看了一眼,目光却再也移不开了。
他何德何能,拥有这样的完美的女孩。
而斛律云绰则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她满头的彩花太艳太俗,想要伸手将它们尽数摘去,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别摘,我的傻姑娘明如皓月,淡妆浓抹,怎样都是好看的。”他喜欢这么唤她,“这几日春雨,郊外山上的山花应该开得正好,等雨过之后,我们一起去郊外踏春骑马,可好?”
听到“骑马”二字,斛律云绰的鹿眼当即亮了,连连点头答应,却不想这一动之下,头上的彩花落了一朵下来,刚好落在了他握住她的手腕之上。
她笑着将那朵花拿在手上,这才有机会细细端详,低头的时候,又听见他的声音略带清新之气,在她的耳边,缥缥缈缈地传来:
“明日便是姐姐的生辰了,也不知她在长安过得如何,有没有顺利逃走呢?”
***
从江水中钻出来的时候,庄令涵觉得自己冷极了。
她没有说谎,她确实是不会水的,也正因为她曾明确表露过自己不会水,她才敢放手一搏,给自己布下这个局。
她曾在父亲那里读过一本上古时期传下来的医书,书上记载了一种能使人在水下也能如常呼吸的丹药方子,由于她当时十分震撼,故而到了若干年后的今天,仍然能够准确地将那方子原样复述出来。
在决定借水遁走之后,她便一直在试验那个方子的可行性,也许真是上天怜悯她的处境艰难,很快,她便成功了。
巧合的是,那丹药又刚好能解她下在胭脂花片里的毒,所以她才敢利用陈定霁的贪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毒喂给陈定霁,然后她向他告别、跳入水中之前,将袖中藏好的丹药服下。
渭水水流湍急,弯道纵横交错,即使是寻常水性极佳之人,也未必能在这里迅速救起一个落水的人。
即使陈定霁不顾危险也入江找她,就凭她迅速沉底又随着水流被冲走,也必然一无所获。
在水下,她还趁着自己能自由呼吸,将身上头上的钗环全部取下,装入预先备好的袋中,再顺着江流漂了一会儿,等到江水缓下来的地方,再摸着江边伸过来的粗壮的枝丫,上了岸。
她就这样逃了,有惊无险,一切如愿。
她先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将身上的湿衣服全部用篝火烤干,歇息了几个时辰等到天黑,再慢慢沿着山路往城镇的方向走去。
尽管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但她不怕,她已经走到了今天,即使撑着最后一口气,她也必须要逃离长安,回到她思念了许久的邺城。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仅仅靠自己,也能活得漂亮,活得精彩,活得不输给旁人。
陈定霁那些自以为是的鬼话,从此以后,都下地狱去吧。
一路顺利,走了一个晚上,她终于在第一缕晨光刺入她有些干涸的双眼时,看到了道路尽头早起人家袅袅升起的炊烟。
很快,她支着一口气,买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分了好几家当铺,典当了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钗环,然后雇了辆耗不起眼的马车,往邺城方向去。
她不知道陈定霁会不会真的当她已经死了,可她必须小心,故而每行几日,她便要重新雇马车上路,这样即使有人发现了她的行踪,也不那么容易追上她。
又行了十日,她终于离开了齐境,当老旧斑驳的城墙之下、城门口的“邺城”二字清晰明了地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恍然做了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新凉。
梦醒之后,她便又可以安然回到,原来那般平静安稳的生活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