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睡下,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到终于能逃离长安的痛快和释然,想到能再见父母和桃桃的快慰,想到已不知在何处扎根的林林和云绰,才模模糊糊,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便在晴方最后的服侍下,开始了精心的打扮。
晴方为她准备了一身绛色的衣裙,配着她难得的浓妆淡抹,衬得她如花朝的春风一般,更是娇俏动人。
她打开那精心收好、装了胭脂花片的小木匣,从一叠花片的最下方,掏出那片与其他表面上看去并无异样的,为自己如樱的红唇,再添一抹檀色。
这是她早就备好的,等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胭脂花片毒性不浅,且寻常的大夫根本找不到解药,即便是宫里的几位太医来了,也很难迅速发现解毒办法。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吃她的口脂吃习惯了。
待暗中装好了所有的东西,她便先去了陈定霁的主卧里等他。晴方需要把留在房中的一些证物销毁,好让自己离开之后,她不至于因为她而陷入新的麻烦。
陈定霁见她打扮一新,面上的妆容精致,与那金面具相得益彰,将她身上的妩媚与娇俏衬托得淋漓尽致,便连腰带都没系好,先将她拥到了怀中。
他的手又习惯性地抚上了她的小腹,这几日没来得及细看,它似乎又长大了几分。
庄令涵低头浅浅一笑,任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角,一路向下,却在他又要啄她呼吸时轻轻推了他一下。
“君侯,妾好不容易才画好的口脂,还没有出门,不能就这么没了。”她的娇嗔句句在理,陈定霁捏了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便放手让她为他系上坠了佩环的腰带。
他知道她为他准备的礼物,是她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才绣好的荷包,今日之后,他的腰带上,也将多一个她为他亲手做的物什。
心中自然又添了几分欢喜。
而庄令涵则暗暗舒气,那口脂上的毒若是被他现在就吃了去,那他可能还未出这国公府的大门,便要毒发倒地了。
两人难得牵手出门,路上又一次遇见了向淳于氏和白氏晨省归来的淳于冰娥。淳于冰娥见二人这一身装扮便知晓了目的,笑着向陈定霁道了一声“二哥生辰大吉”,便目送他们远去。
原来,许多人都记挂着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是一国之相,也许宫中也有贺他生辰的宫宴,只是他为了她,统统推掉了。
可惜,她给他预备的表演,才将是他毕生都难以忘怀的生辰礼物。
渭水湍急,他们找了一处相对平缓的水域放舟。山上的迎春花与桃花开得正好,上船之前,她还是拉着他先去了两侧的山上,说登高望远,难得出来一次,光是泛舟,可不够尽兴。
上一次她过花朝,已经是上一世之事了。那时周宫中还未传出为萧毅广选正妃的消息,她也刚刚跟随庄琼生外出巡诊归来,一路上都在欣赏迎春花与桃花的交相辉映。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春天过后,她的人生将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庄令涵因为装着怀有身孕,自然不能爬得太快,绣鞋底子薄,踩在山泥上有着令她无比舒适的触感。陈定霁也刻意放慢了步伐,走两步,便会停下来等她,偶尔遇到陡峭的地方,便直接上手将她提起来,在她惊叫之前,再放在平坦的地面上。
就这样走走停停,行了半个多时辰,两人才登上了山顶。
鸟瞰如绿色的脊背一般起伏的山脉,伴着迎春花的嫩黄色与桃花的嫩粉色,庄令涵缩在陈定霁的怀里,心里虽然为着今日的筹谋而略微紧张,却依旧对这大好河山生了无限的向往之情。
若是来日有幸,她也想遍踏山水,饱览壮美风光之余,还能遇见无数不同的人,也许会有新的奇难杂症等着她去破解,也许只是举手之劳,可她从未变过,还是她最希望成为的那个“小庄先生”。
她离这样的日子,不远了吧。
“在想什么?”见她凝住了面容,陈定霁捏了捏她的耳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不知她究竟在感慨何事。
“待妾腹中的孩子长大了,君侯会像今日这般,带她游历大好河山吗?”她的声音被春风包裹,萦绕出一种别样的生机。
“关中富饶,秦岭壮阔,我当年带兵南征,见过无数比这更美的景致。只是,我更在乎脚下的路,”陈定霁敛了敛眉,“行军之时,需要随时留意身边,切不可因一时疏忽而酿成大祸。”
她知道与他谈论这些甚是无趣,转身便拉了他下山。
下山比上山容易许多,不多久,他们已经登上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小小画舫。晴方和张百等人早早等候,他们在船舱中甫一坐定,船家便立刻开了船。
船外匆匆掠过的山水和春花交错,她立在半开的窗牗之前,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君侯,当年你被渭河上的水匪掳走,在水匪山寨里过的那些年,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有今天?”她望着混青的江水,突然问道。
此时,船舱中的其余人早就退下了。
“我设法逃过很多次,但是那时实在太小了,即使拥有最好的技术,力量上也是比不过成年的男子。”陈定霁斜斜地靠在离她两丈之外的软榻上,眼里只有她,“若不是父亲将我救出来,我可能要再等两年,才有机会靠自己的能力逃出来吧。枝枝怎么,突然对这生了兴趣?”
印象中,她极少会关心他,更遑论关心他过去之事。
庄令涵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被江风吹得面干了,才缩了缩身子,缓步走到了软榻之前。
山中的江边自然要比城中冷一些,即使已经春暖花开,船舱里还是烧了浓浓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