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定霁,从来都不是一个给对方留后路之人。
他必须要把坏话说尽,打蛇打七寸,否则,对方一旦狗急跳墙反扑过来,他将付出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的代价。
这是他从沙场上披荆斩棘又在朝堂上劈波斩浪,多年以来一往无前得出的斗争的铁律。
斛律太后是斛律家族的当家之人,又是一国太后,只需要从她这里将舆论的源头控制住,之后“斛律云绰”换人之事,便能迅速平息。
“你……你……”
斛律太后的凤眼圆睁,死活想不出面前的权相怎么会知晓她如此私密之事,又竟然一路忍着,到了眼下这个关节才用来威胁她。
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地从她面颊滑落,刚刚还一直疼痛难忍的右手,忽然一下却没了知觉。
“斛律氏最近上书到兵部,言了许多事。”陈定霁继续不紧不慢,“先前大齐北境一带的众多兵马都归太后娘娘的亲兄斛律高川所控,微臣念他年老体弱,便将他手上的三万兵马,分了两万,交给了他的曾经的副将。”
斛律高川是斛律云绘和斛律云绰姐妹的亲生父亲、斛律太后的长兄,此时也不过四十有五,正当壮年,又哪里来的“年老体弱”一说?
这分明就是陈定霁摆出来的要挟,他对斛律一族,毫不惧怕。
“微臣手握军权相权,为大齐的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原本儿女私情,并不该由微臣考虑。”陈定霁稍稍退了退,“只是斛律氏与陈家在朝中尚算得眼,微臣不希望单单因为斛律小姐一人之事影响大局,故斛律家族众人之口,恐怕也只能交由太后娘娘了。”
“文光,文光说得有道理。”斛律太后的声音颤了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此事到今日,到此,便会作罢。”
“太后娘娘宽仁恤下,必不会因此责罚宫人,对不对?”陈定霁不依不饶,“若微臣听闻……”
“文光大可放心,”斛律太后深吸了一口气,不顾右手上的伤,隐隐握成了拳头,“这些宫人们都是身不由己,不过是听从主子的安排,我身为一国之母,自然要做好这仁义的表率。”
“太后娘娘福泽恩厚,微臣替天下百姓,为有太后娘娘这样的国母,而感激涕零。”一面说,陈定霁浅浅施了个礼,正欲满意退去,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身留了一句:
“若微臣有幸,获知了斛律小姐的动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太后娘娘。”
只留下被人欺上家门却毫无还手之力的斛律太后,待陈定霁离开之后,将跪在门外的町儿径直叫了进来。
“太后娘娘,您手上的伤要紧,奴婢还是第一时间先将赵太医传来吧。”町儿知晓是斛律太后要向自己兴师问罪,临了,还需要多一分表现。
“你与外人串通,将斛律小姐瞒天过海送出宫去,”斛律太后再次厉声制止了町儿,“本宫受的这点伤,在你眼中也能如此重要吗?”
町儿是个胆大心细之人,既然做得出偷运斛律云绰出宫之事,也自然不怕承认。
听见斛律太后的斥责,她当即便跪了下来:“町儿只是同情斛律小姐为了婚事郁郁寡欢,不想让她一直困于这后宫深宅,才擅自做主,将她送走的。”
“如此说来,在你的眼里,本宫这个太后、这幽幽禁宫的规矩守则,是统统比不上云绰一人的自由了?”陈定霁走了之后,斛律太后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威严,语气尖利,颇为肃穆,“说吧,与你一同参与这件事的同谋还有谁?单凭你一人,绝无可能将云绰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
“奴婢……”町儿咬了咬嘴唇,“奴婢不愿意说。”
“这么说,是蒋嬷嬷?”斛律太后轻哼了一声。
“不不不,”蒋嬷嬷对町儿恩重如山,她不能将蒋嬷嬷拖下水,“不是蒋嬷嬷,不是蒋嬷嬷,此事与蒋嬷嬷无关。”
“町儿,本宫知道你自延州回来之后,一直用心服侍本宫,尽心尽责,这些本宫都看在眼里。”斛律太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若你将同伙供出,本宫会依了宋国公之言放你们一条生路,但若你守口如瓶,即使宋国公再一手遮天,也拦不住我杀你一个区区宫人泄愤。”
“奴婢……奴婢说,”町儿想了想,石泰勃乃亲卫营中的人,即使被她供出来摆在太后娘娘面前,她也未必能真的杀了他,“是亲卫营中的,石泰勃。”
“石泰勃——”斛律太后若有所思,“若本宫没记错,他似乎是你的——情郎?”
町儿垂着头,算是默认了。
“那就将石泰勃传来,”斛律太后笑了笑,将右手伸向了町儿的方向,“再叫赵太医来,为本宫处理这手上的伤口。”
今日石泰勃恰好休沐,被传入宫时,他正在绮香楼自己长期包下的包房里,睡得正香。
自从宋国公改了亲卫营规矩之后,他便时常大张旗鼓地流连绮香楼,似是报复过去亲卫营中严苛的禁令,无论町儿怎么劝说,依旧我行我素。
当日与从珠苟且被撞破而导致自己被砍掉小指,他是恨,但他更恨同样也是这绮香楼常客的陈定霖,仗着自己有个做权相的亲哥,明明才能样貌均是平平,却照样能在青楼这样的地方耀武扬威。
他陈定霖,凭什么?
石泰勃一个羯族人,从小为了这个身份吃尽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凭着过人的才华在长安之中崭露头角,却依然要受到这所谓的家世拖累,对一个二世祖处处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