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云绰自己,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抗拒。
“太后娘娘,微臣陈文光,给太后娘娘请安。”陈定霁的行礼从来不恭顺,斛律太后早已习惯,拢了拢头上与她同样有些疲惫的青丝,沉声开口道:
“文光今日一早便入宫,有何要事相告?”
陈定霁腰上的佩剑晃了晃,他敛了敛眉,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斛律小姐昨夜入夜之后,不知感染了何病,突然病重,救治不及,已经暴亡了。”
斛律太后怔住了,脑中似炸起了一道惊雷。她原本想端了面前早茶的手蓦地停住,却无意识地碰翻了那滚烫的茶盅。
“哗啦”一声,茶盅落地,四溅的茶水和碎片一道,将斛律太后的右手伤得鲜血淋漓。
忍着剧痛,她也不敢高喊,面前的青年大权在握,欺到了她的面前,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陈定霁不仅可以骑马直入内宫,还能在宫中行走时佩剑。
可是这茶盅打翻的动静却也传到了殿外,町儿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见到满手鲜血的斛律太后,连忙准备去唤太医。
“不必了,”斛律太后厉声喝止,坚决不示弱半分,“文光说我云绰昨夜暴病而亡,我今日有这血光之灾,本就是相冲的。”
町儿听到“云绰”二字,自然知道陈定霁此番前来是为斛律云绰逃婚一事,当即跪下,随时准备见机行事。
“斛律小姐去得很快,生前应该,并没有什么痛苦。”陈定霁冷眼看着这主仆二人,待到一切沉静下来,适才重新开口,“为了巩固斛律家与我陈家的联姻,臣的三弟定霖,便重新找了个适龄女子,对外也称是斛律小姐,继续做这勇尚伯夫人。”
地上的町儿却闻言一惊:昨天傍晚,宫中的大婚典仪行礼完毕之后,她最终没有跟随采兰一并入了国公府,她以为陈家会直接追究斛律云绰逃跑的罪责,却没想到他们将错就错,还不知从哪里迅速找来了顶包之人。
这样的发展,她属实没有料到。
“陈定霁!你不要欺人太甚!”听到此处的斛律太后面上再也绷不住,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径直拎起将面前矮几上的另一个茶盅,就朝陈定霁的身上扔去。
可陈定霁身经百战,又怎么会被这小小的茶盅所伤?
又是“哗啦”一声,茶盅在陈定霁轻轻一躲的身后碎裂,伴随着斛律太后歇斯底里的怒吼:“当初要本宫将云绰下嫁给陈定霖的是你,如今她突然病故,你们隐瞒不报也就罢了,竟然还打着如意算盘,妄图要用那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无名女子,直接代替她活着?!你们究竟有没有把本宫、把本宫身后的斛律氏一族放在眼里?”
“太后娘娘莫要动怒,”陈定霁气定神闲,与斛律太后的几近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张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可以媲美半分的俊朗面孔,也难得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容,“细细追来,是斛律小姐悔婚在先,私自伙同宫人逃婚在后。我陈家迎娶新妇,却遭到这样的羞辱,非但没有兴师问罪,反而想尽办法替太后娘娘你、替斛律小姐遮掩周全,太后娘娘不感念臣为此事殚精竭虑也就罢了,怎么反倒恶人先告状,论起微臣的不是来?”
“逃……逃婚?”斛律太后脑中有炸起了惊雷,大骇过后,面色惨白,原本因为在情在理的暴怒而高挺的背脊霎那间便颓塌了下去,咄咄逼人的气势也矮了大半截,“云绰,云绰怎么会逃婚?”
“斛律小姐逃婚也不是第一次了,”陈定霁面上的微笑愈发阴鸷,语中也轻漫至极,“当初在延州,她不也这样率性而为吗?”
斛律太后右手上的血,渐渐将她手上的巾帕打湿了,可她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她脑中迟钝,却还是一点点地回忆了昨日大婚典仪之上的种种。
她昨日只是以为,云绰对这繁琐的仪式不满和不适应,因而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如今想来,原来是早就被人偷龙转凤,那替了云绰行礼之人,怕露了怯罢了。
“据微臣所知,她也正是因为上次逃婚,路上与别的青年男子相识,两人互生了情愫,这才如此胆大妄为,做出伤了太后娘娘和斛律氏一族体面之事。”陈定霁眉眼舒张,不疾不徐,“斛律小姐年方二八,又惯是生活在草原上、一心向往自由自在之人,不愿意受家族掌控而追求情爱,本身也无错。
“微臣此次进宫,特来向太后娘娘禀报此事,并不是要来向太后娘娘兴师问罪的。事已至此,微臣自忖,这样的处置,无论是对陈家,还是太后娘娘这边,都是最好的结局。”
说着,陈定霁又从背后抽出他那把昨夜用来威胁陈定霖的短刀,只状似无意地一扔,刚好扔在了斛律太后还滴着血的手边。
“陈定霁,你……”斛律太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你胆大包天,你难道要弑君不成?”
听到这里,一旁一直跪着的町儿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急忙冷汗满脸地退了出去。
“弑君?”陈定霁腰间的佩剑明明尚未出鞘,却也在这宽阔的宫殿内,闪着莫名的寒光,“旧岁,先帝驾崩之时,曾将陛下托孤于微臣,让微臣领着朝中众正,辅佐娘娘与殁了的宇文太后共治天下。可惜,先帝看走了眼,娘娘并不是毫无野心之人。那宇文太后是先帝发妻,在宫中朝中威望盖过娘娘,娘娘不也嫌她和她背后的宇文一族阻了你专权的道路,所以才央了微臣心向娘娘,助娘娘一臂之力?”
“过去之事,休得再提。”斛律太后心虚地往后挪了挪,尽管她知道这是徒劳,“除掉宇文太后,对文光和本宫,都是有利而无害。”
“那微臣,不提过去之事,”陈定霁停了脚步,凛冽的瞳光闪了闪,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单说眼下吧。当日在延州,娘娘为了撮合微臣与勇尚伯夫人,还特意在微臣的饭食里下了药,娘娘怕是忘了?”
斛律太后艰难地咽下了口中的津液。
“娘娘每日不辞辛劳地与陛下共同学经习文,深谙孝悌礼义,”他又顿了顿,看着眼前气势全无的年轻贵妇,一字一句地道,“若是陛下知道与他相依为命、日日做他表率的母后竟然背地里与人私通,又会如何看待娘娘这个母亲?”
这个秘密,是今日出门前,庄令涵告诉他的。不过,她也只说这是她的猜测,或许事实并非如此,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希望他将这种事情,说出去作为威胁斛律太后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