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雯向来娇纵任性、口不择言,庄令涵早已习惯。她也知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陈定雯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势必要好好羞辱一番才罢。
只是她没有料到,陈定雯羞辱自己便罢了,怎么连德高望重的赵太医都不愿意放过?
她对她,到底有多少怨恨没有纾解?
冲天的怒气从脚底陡然升腾直冲脑门,庄令涵正要发作,却听旁边的赵太医一声大喝,连声音都满是颤抖:“医者仁心,不分男女。老夫行医数十载,一向克己复礼,从不敢有半分逾矩。庄氏是难得的天生医者,老夫在延州之时便与她相识,也知晓了她的医术,那晚恰巧遇见,多一个点头的功夫,怎么到了四姑娘嘴里,竟然变得如此龌龊不堪?!”
“这几日你们时常在一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你们眉来眼去的,是不是有私情?”陈定雯丝毫不怵,抢在淳于氏和秦媪开口前先把恶气吐了,“今日遇到这失察一罪,你们二人更是互相替对方顶罪,完全不将这堂上众人放在眼中!若不是我耳聪目明及时揪出,恐怕你们是要把主母当傻子了吧?”
“四姑娘!”赵太医气得胡须都歪了,“老夫好歹也是宫中多年的太医,历经三朝,宫中什么样的环肥燕瘦没有见过?又何必在这半只脚踏入棺材的时候,毁了老夫辛苦经营多年的清誉?”
“那可难说,我二哥从前不也声称自己不近女色,还不是……”话未说完,陈定雯意识到错处,忙用巾帕掩了口鼻,轻咳一声,复道:“男子好色,本就是……”
“够了!”淳于氏终于开口,疏眉倒竖,转脸对陈定雯喝道:“堂堂大家闺秀,口出此等卑劣之语,还丝毫不以为耻,我自问勤俭奉公,对子女的教育也是刚柔并济,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女儿?!黄媪,先把琤琤带出去!”
末了,又补了一句:“五郎和玫玫也先下去!”
陈定雯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达成,便心满意足地乜了庄令涵和小心跟着她的陈定霏一眼,飘然离去。
余下秦媪等人,刚刚还嘈杂纷乱的正堂,霎时间有了一丝尴尬的安静。
“妾不在意四姑娘的无端指责,”庄令涵先开了口,“只是赵太医因为妾平白被污,妾愧对赵太医,也对本应该由妾来领受的责罚并无怨言。”
陈定雯当众污蔑她与赵太医有染,虽然无比荒谬,但却是在生生打陈定霁的脸。
庄令涵并不想有亏于陈定霁,可对付陈定雯这样的“无赖”之举,非要陈定霁大手一挥快刀斩乱麻,才能见效。
她自问凭自己的机辩,可以将这罪责推得干干净净,可是赵太医却未必可以。她只有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既是还了赵太医当日的恩情,也是借机让淳于氏也不好用旁的理由发作。
说罢,庄令涵便将脸上的金面具除下,露出右边脸颊上那块鲜红的疤痕:“妾的这张脸,反正已经毁了,妈妈也不必为难,掌嘴便可。”
秦媪有些为难,抬眼看了淳于氏一眼,后者咽下了口中津液,摆了摆手道:“既然庄氏甘愿领罚,我也不必说什么。秦妈妈,就让庄氏到这隔壁来,不用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
但淳于氏为了避免秦媪作假,还是让黄媪一并“监刑”。
庄令涵自觉双漆跪地,既然主动领罚,便要做出谦卑恭顺的样子。
小木板虽不甚坚硬,可稍稍用力打在肉上,也能轻而易举皮开肉绽。
她嘴角娇嫩,根本经不起小木板一下一下拍打。但她虽然疼痛难忍,几欲痛叫出声,却咬死没有发出一句声音。
整整二十下,每一下都实实在在,“啪啪”作响,不出片刻,她原本白皙的小脸便被打得红肿不堪。庄令涵闭着眼,却也觉得天旋地转。
秦媪打完,赶忙掏出巾帕,想要为她拭去嘴角汨汨流下的鲜血。庄令涵躲了躲,握住秦媪的手,看着秦媪此刻满眼的不忍和心疼,挪了挪还跪着的双膝,面对黄媪道:“妈妈见到了,这罚妾全全领受,并无半句怨言。若主母和四姑娘对妾还有任何不满之处,妾当勉力改之。”
母女二人欺负她到这个份上,她不是软弱无能,才自愿受这无妄之苦。
她在这齐地已经受了太多的苦,她才不会去自讨苦吃。
她只是想让陈定霁看看,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群狼环伺,虎视眈眈,一不小心,她就要被那些恨她入骨之人打击报复。
不如利用他一次,陈定雯欺她太甚,她必不会再让她好过。
果然,陈定霁刚一回府听闻了她被罚一事,就立刻奔到了药房,连白氏今日身体受了如此大的磋磨都不顾,第一时间去看她。
彼时,她正在药房为白氏煎药。
赵太医因为受了陈定雯的羞辱,已经不顾淳于氏的再三挽留愤然离去。而姚太医还在来的路上,白氏的病情虽然也缓和下来,可是经此巨变,她只能加倍小心侍候。
药房中人自然对今日之事牢记于心,本就沉默不语,一见陈定霁进来,便自觉退了出去,只留晴方一人在庄令涵身边。
庄令涵故意做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戴那面具了,堪堪露着脸上的红肿印记,和前几日一样守着药罐,听到他的脚步声到了后面,也不转身向他行礼。
陈定霁有些心急,捏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
他下手有些重,她忍不住哼了一声,眼中也湿了一些,只一直垂着眼帘,不愿意直视他。
“怎么会打成这样?”他用手捧了她的脸,仔仔细细看她两侧嘴角红肿的痕迹,上面斑驳了丝丝的青青紫紫,甚至还有残留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