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霁再一次沉默,张百静候了片刻,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君侯,是否也将霍二少爷的邀请,一并回绝了?”
“不必了,”他陈定霁未必会害怕霍长晟的阴谋诡计,若是直接回绝,反而不容易让其露出狐狸尾巴,“告诉霍长晟,看望祖母一事容后再议,明日午后,再来接斛律小姐和庄公子。”
明日休沐,除了他这个需要经常入宫、几乎没有假日的中书令,无论是京兆尹还是京畿卫,都会有一日休息。
“祖母之事,最近府内上下皆须谨慎。”陈定霁顿了顿,“待祖母身体好转,你再细细探查府上可能为霍家细作之人,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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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赵太医与庄令涵一夜辛劳,白氏之病明显有了好转。陈定霁因为要一早入宫,二更之后便也回了东苑,只有淳于氏身为儿媳的,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晨光熹微之时,淳于氏也忍不住浅浅地打了个呵欠,黄媪见赵太医面色稍愉,便恭敬地开口道:“有劳赵太医了,为了我家老太君不辞辛苦。只是,我家主母也有些微恙,需要劳烦赵太医再辛苦一点,移步别院,为主母再诊上一脉。”
赵太医熬了一夜,早就人困体乏使不上力气,奈何淳于氏的恳求又实在难以推脱,便只能勉强同意,跟着黄媪和淳于氏身后,出了白氏的这个卧房。
他想不明白,庄氏的医术足以应对绝大多数的普通病症,就算是疑难杂症,恐怕也不在她的话下。这个近水楼台,淳于氏不去考虑,又为何舍近求远,非要拉着他一个半百老翁来折腾?
但又考虑到延州一行的所见所闻,庄氏虽名为医女,实际却是君侯身边没有名分的女人,淳于氏作为君侯的生母,对她自然是有所提防的。
庄令涵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即使她已明确表明了心意,可淳于氏并不信任她,甚至连她昨日为她开的方子她都要找赵太医重新看过,还要当着她的面请人,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陈定霁今日比往常早了一些动身,出府前,又特意赶来北苑看望白氏。见卧房内只有庄令涵、史媪和其余几名奴婢,白氏正安稳地躺在床榻上睡着,一晚上焦躁的心,突然也平静了下来。
庄令涵累极了,此时坐在床边,虚虚地趴在白氏的床沿上,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近,史媪还唤了声“君侯”,知道是陈定霁来了,却根本不想起身行礼。
“祖母眼下如何了?”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在这一室如春的温暖里并不突兀,可她却莫名有些心痒。
她转了脸,看到他神采奕奕的面容,才支起身子,慢吞吞地说道:“针灸放血,再辅以汤药,经过赵太医一夜的辛劳,老太君暂且无大碍了。”
“庄神医妙手,在下很是钦佩。”他笑了笑,难得的夸赞,“祖母病势汹汹,这几日都要辛苦你了。”
语气温柔,简直不像他。
庄令涵却根本不敢“恃宠而骄”,勉强撑着起身,向他行了个礼,才道:“医者仁心,这本也是妾的分内之事。只要老太君身体康健,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庄神医的场面话倒是张口就来,”他凑近了些,看着她眼底泛起的青色,顿了一顿,才道:“今日那霍长晟来接斛律小姐和你的林林弟弟去端华侯府上做客,应该晚些时候就会出发。”
“林林弟弟”这四个字从陈定霁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都有一种怪异之感。
“霍府尹?”庄令涵想起那个清俊书生模样的年青京兆尹,虽然只有匆匆一面,但对他印象极好,“他怎么会认识林林呢?”
霍长晟的长嫂是斛律云绰的长姐,请斛律云绰去侯府叙旧再寻常不过,但对林林的邀请,确实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林林才华横溢,美名传满长安,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应该替他高兴才是。”陈定霁伸了手,想捏她清红的耳垂,被她轻巧避开了,“霍府是簪缨世家,我派了人贴身跟着,不会有事的。”
贴身保护?恐怕监视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当着史媪和白氏这许多奴婢的面,她不能与他如此亲昵,万一淳于氏突然折返看见,又会在心中加重对她的不满和怀疑。
本来便亦步亦趋,她可不愿这样给自己无端招来祸患。
而想到另一个已经考虑了一整晚的问题,庄令涵抬了眼,直视他眼角含笑的双目,道:“妾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君侯是否能借一步说话?”
陈定霁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内室,大步迈过了卧房内其他几名大气都不敢出的奴婢,向室外走去。
天色泛了些青白,初冬的清晨,却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晨露的湿润和清爽,在卧房里熬了一整晚,此时身上乍冷,庄令涵却也只觉精力大增。
二人一前一后行了片刻,来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抱厦,陈定霁这才停了下来,恢复了以往冷冷淡淡的语气,道:“夫人所谓何事?”
“君侯也说,老太君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就算是有赵太医相助,妾也未必能有十全的把握,让老太君清醒过来。”
庄令涵垂首,先将情况说得比实际要糟糕一些:
“汤药、针灸、放血等方法,都需要配合兼顾,老太君是君侯的祖母,更是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因而即使是辛苦,妾也请求君侯,能让妾从捡药到煎药再到服药,都亲自经过妾的手,确保万无一失。”
陈定霁却没有立即回答,她害怕他拒绝,给那暗中她尚不清楚是谁、想要害她之人留下无数的可乘之机。
这一慌乱,便忍不住抬首看他,陈定霁皱了皱眉,冷声问道:
“枝枝,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