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这么些日子以来逐渐膨胀的野心收拾不住了吗?还是那来自家族的、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无形的压力,让她越来越不满于他的傲慢和冷倨,她想要自己也上手处理国事、也好好教导独孤衍,顺便,让更多的来自家族的人,慢慢分走他的权力。
但无论如何,今日她原本的计划,已经因为这场变故,而完全功亏一篑。
斛律太后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帕,遮盖在殷红的唇前,掩饰她此时的难堪和落寞。
她凝神细看,堂下众人,真正能完全听从她调遣的,不过是几个宫人罢了。
而目睹了一切变故的斛律云绰却也根本不想袖手旁观,趁着那宫女丹丹和彭楚公公还没被押解下去,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夺走了那张引发这一切后事的罪魁祸首。
斛律云绰是斛律太后的亲侄女,又极有可能是宋国公未来的夫人,她行为如此大胆,谁又敢阻拦?只能眼瞧着她将那张已被揉皱又满是血迹的休书,放置在照亮这满室荒诞的前堂上、那窈窈冥冥的烛火中。
一点一点,那黄纸便化作了灰烬。
然后,她又像陈定霁临走时那般,又扫了一眼众人,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云绰……”斛律太后脑中一片混沌,根本来不及阻止侄女的一切动作,待到斛律云绰似乎已经奔出了太守府的大门,她才忽然心中一紧:
她为了能让陈定霁和云绰顺利成了好事,特意吩咐彭楚给云绰的菜肴里下了迷药,现在云绰就这样跑了,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她该如何向大哥交代?
***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祟,庄令鸿总是觉得,延州城内的月光,比不得邺城里的清亮明净。
据此大半个月之前,他收到了姐夫从长安寄来的家书。
姐姐庄令涵和姐夫夏谦成亲之后,二人琴瑟和鸣,他这个当弟弟的,自然也对姐夫生出了许多好感。
可是姐夫却突然要被派往长安完成游说的使命,姐姐怜悯他身体,便也只能跟他同行。
在他们绝大多数的周人眼中,齐地凶险,齐人暴戾,否则周齐两国的国运,就不会在两者开国之后的不到百年间,便彻底翻转了过来。
送走姐姐和姐夫的那天,姐姐明显心事重重。但庄令鸿知道,姐姐爱重姐夫,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一定会陪着他去闯。因而,这之后的二十多天里,尽管一直提心吊胆,他依然坚信,他们会不辱使命,光荣归来。
直到,他收到了姐夫的家书。
家书上,只说姐夫和姐姐一切安好,也暂时保全了大周质太子萧毅的性命。至于他们何时得以东归,则并没有提及半字。
姐姐的亲事到底仓促,他对姐夫的了解不算太多。不知道为何,这家书不是由姐姐亲自来书写,仅凭这只言片语,他却莫名地感到一些不安和慌乱。
后来,他又瞒着父亲和母亲悄悄打听了一下,原来周使长安之行并不顺利,除了姐姐和姐夫之外,其他人基本都已被杀害了。
所以姐夫的这封家书,表面上是在报平安,实际却是在向他们求助吗?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八九分道理,于是庄令鸿便将一切向父母和小妹和盘托出,并直言自己要去长安看看,寻着有利的机会帮帮姐姐和姐夫。
父亲庄琼生想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让他上路,完完整整地把他们二人带回来,比一切都重要。
庄令鸿虽然也从小跟随父亲学习医术和药书,但他没有姐姐令涵的天资,自己也志不在此。除了偶尔会再跟着父亲外出施诊外,他的许多时间,都用在了读书学经上。
毕竟,太医这个职位看似风光,可是宫中波谲云诡,稍有不慎,便会无辜被牵扯进宫廷斗争。而升堂入室,虽然大多靠着家族恩荫,但官场到底也不是全靠出身,有识之士,若遇上个合适的机会,也总能出头的。
就好像姐夫夏谦,即使是身虚体弱,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庄令鸿自身为医,又跟着父亲外出数次,赴长安一行的长途跋涉,自不在话下。待他夙兴夜寐地赶了十多天路,快要到达长安的时候,却又听说长安北地的延州爆发了疫病。
更巧的是,似乎还有一名姓庄的女医者,也在延州为了防治疫病而来回奔波。
庄令鸿虽然不知自己的姐姐为何会跑到延州、又为何会确以医者的身份出面救人,但他知道,姐姐就在延州,他必须去见姐姐。
不巧的是,今日到达了延州,才知道齐国太后和中书令一手主持操办的药棚和义诊都已结束,他本来想混迹在百姓中间,好找个机会接近姐姐,如今看来,似乎是行不通的。
残月高悬,他想着自己近在咫尺却不能得见的姐姐,难免心中有些烦闷,于是便放任自己,在延州城内晃荡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