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令涵手中拨弄药材的手停了下来,这话,确实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不过,和他多相处了这些时日,她已经习惯他的“稀松平常”了。但,斛律云绰的自由奔放,真的撞上了陈定霁这面铁墙,到底是谁会服输呢?
“云绰,”她想起她的名字,突然唤了一声,“姐姐可以这么叫你吗?”
“当然,如果姐姐喜欢,还可以叫我的乳名,阿爹和阿娘在家里,都管我叫……”
“云绰就好,”庄令涵冲她笑了笑,“乳名除了最亲的人,是不可以随便告诉旁人的。”
“这也是你们汉人的规矩吗?”斛律云绰有些不解。
“这是姐姐的规矩。”她伸手抓了她肩上的发辫,把玩了一下,“云绰,你喜欢宋……那猴吗?”
“那猴”两个字,突然让她多生了一丝快慰。
斛律云绰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不喜欢,不仅我不喜欢他,我也看得出来,他不喜欢我。”
她把她的辫子在指间缠了个圈,笑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我发现,他总是看着姐姐。”斛律云绰不假思索,“我家中成了亲的几个哥哥,都是这么看着嫂子的。他们都是赢了其他的汉子,才娶到嫂子的,所以我知道,那个眼神呀,就是喜欢。”
喜欢吗?他懂什么叫喜欢吗?
庄令涵的手指凝固了片刻,才嘲弄似的笑了一声,抬眼对上了斛律云绰的鹿眸:“姐姐脸上这个疤太难看了,那猴是嫌姐姐丢人,才老是嫌弃地看着姐姐的。”
“姐姐,你何必自卑?姐姐的医术高超,谁又能代替姐姐?”斛律云绰又笑了,“既然我不喜欢那猴,那猴又喜欢姐姐,不如姐姐替我嫁给那猴,怎么样?”
说者无心,可听者未必无意。
她迅速放开了斛律云绰的发辫,垂首,行了礼,“斛律小姐,刚刚的玩笑之语,可万不得再向旁人提起了!否则,奴婢只会被这句话害死的!”
见她表情突然严肃,斛律云绰也自知失言,赶忙将她扶起,道:“可如果不这样,我听从姑母的安排嫁给那猴,日后,日后……我若是再遇到我真正喜欢的人,又要怎么办呢?”
喜不喜欢,真的那么重要吗?
上一世嫁给萧毅之前,她只在选妃大典上遥遥见过萧毅一面;这一世,也只有父亲提前相看了夏谦,在他揭开盖头前,她甚至不知夏谦的相貌,又谈何喜欢。
可是两世的两个夫君,待她却是截然不同的。
斛律云绰是幸运的,她至少还可以提前看到自己未来夫婿的机会,还有机会转圜,不至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夫家,却才开始追悔莫及。
想到这里,压抑在心中,堵得她莫名难耐的一句话,却在此时无端冲口而出:“若云绰你不想,就,就跑吧……”
***
斛律云绰虽然天真,却也不至于冲动丧智。
那日晚上,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也没再提婚事。她听着斛律云绰讲着草原上的趣事,讲阿爹阿娘和哥哥们如何宠她爱她,讲嫂嫂们虽然偶尔有些龃龉,遇到困难却总是一致对外,讲骑马时应该如何做,才能让身子轻松惬意一些。
她们都是被父母爱重的孩子,可她在这里却只能说自己父母亡故,不愿再提家事。
之后的三天,庄令涵和其他几位太医一起,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一切尚算顺利,延州大营里的疫病很快得到了控制,并未蔓延,延州城中那些极少数染了疫病的百姓,也因为这几乎覆盖全城的广施汤药而很快痊愈。
全城都在歌颂太后娘娘和君侯的恩德,赞扬几位太医的高超医术,尤其是那位女太医,虽然只能看见她面罩未遮的那双顾盼神飞的凤眼,但她温柔大方又体贴入微,每一个被她医治过的人,都不由对她心生好感——甚至有人,得知了她本姓庄,便称她一声“小庄先生”。
那是她出嫁前,随父亲施诊于边时,许多被她医治好的伤兵病患,自发想到的称呼。
如今,她再一次听见,不由百感交集。
而这一切,被一直贴身侍候在太后身边的丹丹看在眼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义诊的第三日下午,丹丹悄悄寻到了死去的从珠那个情郎石泰勃,请他帮自己看看,那张从君侯身上找到的黄纸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她依附从珠很久,自然是知道从珠与石泰勃的事情。现在,虽然从珠因病离世,石泰勃应该也能看在过去的面子上,帮她这个小忙的。
她读书很少,几乎不认得多少字,只勉强认得那纸上的“庄”、“令”、“妻”、“妇”等几个字。但仅仅凭着这几个字,她却敏锐地意识到,可能是和这几天出尽了风头的庄令涵有关。
果然,等她终于找到机会和石泰勃单独说话,并将那张染了血的纸条拿给他看时,她看到石泰勃英俊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下,可真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