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你可大好了?”太后还有些虚弱,半靠着矮榻,声音也不似从前那般利落。
“托娘娘洪福,臣大好了。不知娘娘自己,又是何如?”他假装关心。
“姑母服了药之后,过了快要半个时辰才醒。”旁边的红衣少女却抢答了起来,“我都快要吓死了,以为真的要再也见不到姑母了!”
“云绰,别动不动把‘死’字挂在嘴边,姑母洪福齐天,又怎么会轻易死呢?”说话的时候,太后却看着陈定霁,“倒是文光你勇武,本宫听说了文光亲自试药一事,你为我大齐上下做出的牺牲,本宫代表大齐皇室,会一直记住你的这份恩德。”
“为人臣者,本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区区试药,不足挂齿。”陈定霁却明白太后的言外之意,眼神凛了一凛,“微臣受先帝重托,肩上担着大齐江山,为大齐百姓劳,本就是微臣分内事。”
“只是这一次疫病来势汹汹,就连本宫的身边人,也都去了大半。”太后不免有些难过,语气低落下来,“田嬷嬷从小带本宫长大,又不远千里跟随本宫从关外到了长安,二十多年来,对本宫一直忠心耿耿,却没想到,会暴死在这金河郡……”
“我也记得姑母身边的那个田嬷嬷,她虽然是个汉人,但是一直待姑母极好,”一旁的斛律云绰也跟着暗自神伤,“汉人里有这样的忠仆,也算是难得,可惜,田嬷嬷这么快就走了……”
说完,斛律太后看了斛律云绰一眼,皱了皱眉,道:“只是因了这疫病,田嬷嬷不能安土归乡,反而要葬身异乡。本宫一想到此处,心里就难受万分。”
说完,太后还掏了绢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斛律云绰见状,也跟着抽搭了两下。
“娘娘节哀,也不必为此事过于伤神。此次巡边的路程,才行了不到一半,却中途遇到疫病,大队人马损失不少。”陈定霁见姑侄俩惺惺作态,心中不免烦闷,不想再多纠缠,“太后乃一国之母,龙尊凤姿,身边不能缺了人手,不如趁如今原地休整的时日,再从长安调些可靠的宫人过来,好继续行程。”
“不必了。”太后眯了眯眼,语气坚决,“这一趟出来,本来也极为仓促,准备不足。眼下又因为疫病,耽误了这许多时日。再往后,便是冬日了,到时大雪封山,路滑难行,勉强出巡,也不知会再生多少变故。”
“既然太后娘娘所虑周全,微臣这就着人安排返回长安之事。”陈定霁顿了顿,“此次疫病发于延州,即使及时控制了延州大营的疫。情,延州城内,恐怕也并非万无一失。”
“文光,你有何议?”
“太医们说了,这次这个医治疫病的方子,既可以治病,也可以防病。微臣认为,要彻底杜绝此疫,光靠百姓自觉抓药服药,很难起到成效。因而,只能是由官方出面,将熬好的汤药分发城中百姓的手中,才能真正做到药到病除。”
“文光所虑甚是,”太后点了点头,“既然要派发汤药,不如……也让几位太医趁此机会,为延州百姓义诊,广施恩德,彰显我大齐皇室与百姓上下一心的风范。这一次,伯舒的表妹庄氏立下大功,既然她医术高明,不输那其他几位老太医,义诊一事,便也让她出面参与吧。”
“姑母你是说,我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的那个名叫庄氏的宫女,原来也会医术?”斛律云绰眼睛一亮。
“庄氏自言从小醉心医术药术,恰好这次疫病,被她先发现了医治的方法,我们所有病患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太后朝斛律云绰笑了笑,“怎么,你见过她了?”
“是她领我来见姑母你的,那时候姑母还在昏迷。”斛律云绰点了点头,“不过她面上蒙着一层白布,我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子,是和姑母你一样好看吗?”
太后神色淡然,又特意看了面色不愉的陈定霁一眼,笑了笑,“姑母见过她,她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疤痕,说是家中火灾留下的。她愧于见人,才借机蒙面的,不信,你看咱们的宋国公,为何就从不蒙面?”
陈定霁听出了太后的调侃,并不想再深论此事,便道:“义诊一事代表着皇家的尊严,庄氏一介女子,怎么能和其他太医一样抛头露面?娘娘如此放任,岂不丢了皇室的颜面?”
“女子怎么了?既然庄氏医术过人,又为何不能和其他太医们一起去延医施诊,帮助更多百姓?”斛律云绰听得有些恼火,便不自觉提高了声量:“你这个什么什么猴,为何话里话外总是看不起女子?你不也是女子所生吗?”
前有小宫女,后有太后的千金侄女,怎么近来总有女子不分尊卑地顶撞他,还如此理直气壮?
当然,最令他气急的,莫过于那个甚至得了太后赏识的庄令涵。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言反驳,却听到了太后的斥责:“云绰,不许你如此无礼,宋国公是你未来的夫婿,现在立即向他赔礼道歉!”
“是这什么猴什么公的先出言不逊,为何我还要反过来向他道歉?”斛律云绰小脸胀得通红,言语间竟然带了哭腔,“阿爹骗我,说我未来的夫婿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可这个人看不起女人,我不要嫁!”
太后脸上僵了一僵,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伸手抚了抚快要哭出来的侄女的背,转头向陈定霁道:“文光海涵,我这侄女在家中排行最末,被我那大哥从小骄纵,实在是宠坏了。她刚刚所说这些胡言乱语,你万勿放在心上。在你们正式成亲前,本宫会好好教导她,让她成为合格的宋国公夫人的。”
“太后美意,微臣实不敢受,”陈定霁却径直站了起来,面色如霜,星目寒冽,“微臣从未应允过太后要娶斛律小姐为妻,从前不允,未来也必然不会允。望太后三思,不必再为微臣白费这许多心思。”
看着陈定霁转身离开的背影,一向矜持隐忍的斛律太后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个好赖不分的无耻之人,既然他如此坚决,自己也就不得不使上一些非常手段了。
而还抽抽搭搭的斛律云绰哪里知道,她不惜一路奔袭也要第一时间探望的姑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她的清白和名节完全置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