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他还是看着她,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我若想杀了你,甚至都不需要动一根手指。”
“我惜命,但我不惜自己的命。”她反手握了他的腕子,最后一次为他把脉,然后如临大赦,长舒了一口气。
“君侯,”几声敲门之后,门外传来了赵太医的声音,“半个时辰过去了,微臣斗胆,请问庄氏带来的药,进展如何了?”
***
绥州往延州的官道上,下了几个时辰的初雪,也终于停了下来。
拥挤又贫瘠的关内不似关外那般壮美旷丽,这里黄沙漫天,就连雪都是脏脏的。
关外的草原辽阔无垠,水草肥美,即使是冬日,放眼望去,那也是大片大片银白的雪野,如同帐篷里盖着的毛毡一般松软,怎么看,怎么都讨人欢喜。
斛律云绰并不想南下,尤其是知道自己要被那已经做了太后的姑母,许配给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男人之后。
草原上的男儿勇武刚俊,会为了争夺心爱的女子而进行公平的比试,无论是骑马还是打猎,只有赢下比赛的人,才有资格抱得美人归。
听说关内的汉人们一个个文绉绉的,动不动说一堆她听不懂的词语。即使痛恨一个人,也绝对不会当面撕破脸皮,总是背地里谋划,然后等阴谋得逞,出来落井下石。
所以她就更不想嫁了。
他家本是草原上并不显贵的一支部落,只掌握了方圆五百里最不丰沛的那片水草,每年迁牧,总要比别的部落走更远的距离。
而在她六岁那年,阿爹最小的妹妹,被爷爷送进了关内,那个她第一次听说名字的,叫长安的地方。
她的姑母是远近驰名的大美人,刚刚过了十三岁,便有许多鲜卑好汉不远数百里,只为看她一眼。只是她的爷爷并不为那些好汉们开口许下的大片肥美草原动心,而是又等了两年,等到姑母似乎到了汉人所说的的“及笄”的年纪,才用全族那时能拿出的最豪华的车马,将姑母送入了曾经汉人的土地。
送嫁那天,斛律云绰也去凑了热闹,装扮得如天仙一般的姑母泣不成声,眼角那颗赤色的小痣,也因为她的眼泪,而显得格外动人。
听说,姑母被那同是鲜卑人的齐国皇帝纳入了后宫,后来,又生下了唯一的一个儿子。
从那之后,他们家族在草原上,便开始扬眉吐气起来。起先,只是他们名正言顺地占了许多别家的更为肥美的草场;后来,除了她的阿爹还留在草原,其他亲戚们,都陆续搬到了关内的银州居住。
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从小便被阿爹宠溺着长大。她喜欢骑马在草原上奔驰的快乐,喜欢天上展翅的雄鹰,也喜欢每年春天冰雪消融后,整个绿野上遍布生机的小黄花。
偶尔,她会陪着阿爹和兄长一起,去银州小住几日,与别的亲戚叙叙旧,看看银州繁华的街市,做两身漂亮的花裙子,准备带回草原上骑马的时候穿。
但她不会和任何汉人接触,听说汉人的那些女人们总是循规蹈矩、做事畏畏缩缩,而她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可是前几日,姑母从延州派来的人马到了银州,她又恰巧跟着阿爹在银州小住。她老早听阿爹提起过,姑母想要将她嫁给齐国的一个什么国公,这一次突然前来接走她,就是想让她提前过去见见他。
什么什么国公,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印象里,称得上是“公”的人,年纪大约不会比阿爹小吧?
反正草原上的阿公,各个都是胡须花白,满脸皱纹。
要她嫁给老头子,她才不要呢!
而且她的长姐斛律云绘,不是已经嫁给那个什么什么侯了吗?不管什么猴,反正这个长姐出嫁之后,她是再也没有回过草原了。
关内的花花世界虽然新奇,可她最爱的,永远是生她养她的茫茫草原。
面对姑母派来的人马,她推了大半日,却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最后是阿爹板着脸,将她狠狠教训了一顿,说她那个未来的丈夫是天下第一好的男儿,才勉强将她说服。
天下第一好的男儿是什么样?比草原上她见过的还要好吗?
斛律云绰这一路走来,总是忍不住去细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