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令涵原本还在狂跳的心脏,在陈定霁冰凉的手握住她的那一刻,突然静止了。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一片迷乱,似乎有什么飞絮一般的东西进了里面,惹下了泪来?
他醒了吗?还是他一直都是在装睡,只是以逸待劳,看看她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良久,她僵了半边的身子,在他的又一声“枝枝”里,才慢慢缓了过来。
庄令涵不自觉地又看了看他的脸。
在这两句轻唤之后,他原本冷倨如霜的面庞,不知为何,竟也有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其实,他长得十分出色,甚至若他说是她见过的最英武最俊朗的男人,都毫不为过。
此时他的剑眉微蹙,鸦羽长睫随着他眼皮下转动的眼球而微微颤动,落在他平坦流利的眼下,竟也打了一层不易被察觉的阴影。
他的精力充沛,常常日夜行军、处理公务到深夜,她却从未见过他的疲态,甚至就连旁人常有的、因为熬夜而眼底泛起的青色,她也不曾得见。
当然,也包括他在情。事上的不知困倦。
就这么看了片刻,她腕子上握着的大掌渐渐放下了,挣脱了束缚,庄令涵猛地向后撤了一步,才又长舒了一口气。
他没醒,应该只是做梦了。
梦里都会唤她的名字吗?
炭盆里的炭突然跳了一下,劈啪作响。她头脑发昏,嘴唇发干,眼前却忽然浮现了那日他刚刚把她从驿馆掳了出来后,对她的难得的温柔。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小手却不自觉捏成了拳头。
他明明是可以温柔待人的,也明明是知道该如何对人好的。
可他狂妄自大、固执己见,又从来没真正将旁人放在心上——所以,他所谓的温柔和善待,从来都只是浮在表面的泡影,等他不想再装下去了,便一把拂去,连最最基本的尊重,都要一并收走。
她痛恨自己片刻的心软,不该为了他这点点好处,就忘了他对她切实的伤害的。
真是该死。
庄令涵咬了咬牙,再次平复下心绪,往前又探了过去,伸出手,去摸陈定霁的腰间。
可室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仔细辨别,原来是彭楚吩咐的小太监将那青枣取回来了,正准备分发各处。
怎么办?是继续行凶,还是就此放弃?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飘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陈定霁没醒,她在里面不能待得太久,又怕万一有人忽然闯入,她便实在是解释不清。
幸好,外面除了那两名亲卫,并没有旁的人。她向他们低头示意,便匆匆回了之前太医们所聚那处前厅。
厅中只有赵太医一人,见她回来了,眉头稍舒,抚了抚自己的长髯,道:“青枣倒是都弄来了,可是大多数人都昏迷不醒,若要他们强行吃下这青枣,恐怕反而会引起别的后果。”
“赵太医有何高见?”庄令涵抿了抿唇。
“刚才彭公公来时,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就且暂时先让还清醒着的病人吃下去,若是效果良好,再考虑如何让昏迷的病人服下,约莫……三四个时辰吧,还是能等得起。”
“赵太医,”她想起了和她被置于同一个卧房,已经断气了的哪些宫女,“妾虽然略通医理,但处理疫病,这也是头一次。原先家父曾对妾说过,疫病一事,一在防,二在治。我们现在虽然看到了‘治’的希望,可是这‘防’……不知这疫病究竟如何传播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只能彻底阻断。”
“夫人说得在理,”赵太医点了点头,抚着长髯的手停了下来,“宫女和太监所住的那个院子,老夫只去看过一眼,便只能和其他太医过来这边,毕竟太后和君侯都病倒了,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今日听夫人所言,那边几乎是无人看管,若是考虑到这疫病的传播,那么,有一些该做的防治工作,也必不能少。否则,我们前脚才刚刚将那些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后脚,便又有大批的人倒下。”
“赵太医所虑极是,”她又福了一福,“妾人微言轻,实在上不得台面,也不知该如何跟彭公公开口。”
“夫人放心,待彭公公回来,老夫自然会去亲自说明利害。”
然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其他人在分发完青枣之后,都陆续返回,赵太医也适时地将二人所谈内容告知了彭楚。
又等了一会儿,只见彭楚回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里抱着一叠白色的布匹,“既然赵太医说到了防护,那咱们还是都将这白布蒙了口鼻,再做之后的打算吧。”
“敢问彭公公,宫女和太监那边,是否也有相应的安排?”庄令涵大着胆子,小声问了一句。
“现在可用的人手实在是不足,除了太后娘娘那里留下的几人,和这边照顾的,那边就只能靠蒋嬷嬷了。”彭楚有些不耐烦,扬手让小太监先将手中的白布分发给房中的众人,“咱家一个时辰前,抽空去看了一眼,除了几个小太监勉强醒着,倒下的那些宫女,活着的,全部都已经陷入昏迷了。”
全部昏迷?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面无血色的町儿,想起还怀着身孕的从珠,心中酸痛难忍,眼眶一湿,但又即刻被她强行忍了回去。
从不信神佛的庄令涵,第一次开始默默祈祷:这青枣,可一定要起作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