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萧毅、在陈定霁的面前,庄令涵受过的屈辱,远远大于此时。她虽然心如磐石,可面对众人围攻,也确实是两世以来的第一次。
原来,她是崔孝冲的表妹这个身份,竟然能引起这些宫女这么大的嫉恨,不是人人都可以如町儿一样,照顾她手伤不便、不嫌弃她脸上那骇人的伤口,也不嫉妒她有崔孝冲撑腰。
“我承认,我确实拙技,本也不善于女红,嬷嬷批评得是。可……可姐姐,”她不知这针对她的宫女到底叫什么名字,便只能用“姐姐”代称,“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对我针锋相对,让我在这众人面前……如此难堪呢?”
“谁是你姐姐?”那宫女冷哼一声,拧了拧细眉,“我没有针对你,不过是见你容貌实在丑陋,又笨手笨脚,耽误我们大家的工时罢了。”
“从珠姐姐,何必跟她废话呢,”身后一名坐着的宫女,手中还攥着庄令涵的绷子,“她有崔将军这个表哥撑腰呢,咱们可奈何不了她。”
从珠?庄令涵想起来,町儿跟她提起过此人,说她是田嬷嬷的远房外甥女,因为深受田嬷嬷庇护,在众宫女中最为嚣张跋扈。想来是哪怕一点的脏活累活,就连蒋嬷嬷都要看在田嬷嬷的面子上,从不对她约束,只一味放纵。
“那可是崔大将军呢,宋国公面前的大红人!咱们可得罪不起!”从珠捂了捂嘴,瞪大了杏眼,装出一副害怕的神态来,“丹丹,你可知道得罪了崔大将军,会是什么下场吗?”
“你们也闹够了,”蒋嬷嬷沉声,制止了从珠继续发散,“再这样耽误时辰,绣品完不成,田嬷嬷回来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从珠略略翻了个白眼,柳腰轻摆,讪讪地回了座位。
“令涵,既然你实在不擅长此道,我也不能勉强你,免得到时候连累了大家。”蒋嬷嬷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今日你的活计就由我来做,你呢,就帮这几个姐妹分线穿针,好加快大家的进度。明日你也不用来这边了,还是去洗衣服吧。唉,可是你手上的伤……”
“无妨无妨,”庄令涵连连摇头,巴不得明日不来此处,最好是离那几个挑事的宫女远一点,“田嬷嬷昨日专门为我找太医们讨了药膏来,我用了之后,已经好了许多。想必明日洗衣,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
“哟,果然是崔大将军的亲表妹呀,”那从珠一边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绣活,一边继续出言讥讽,“手上这点子伤,还需要劳烦我姨母亲自去找太医讨药,你问问我们这其他姐妹,哪一个敢奢望这等待遇?”
话虽难听,却也是事实。从珠等人摆明了不想让她好过,她若再与之争执,耽误了大家不说,万一闹大了,可能真的需要崔孝冲出来帮她解围,这又着实非她所愿。
罢了,一天而已,忍忍就过了。想到这,庄令涵埋头做事,再也不发一语。
那从珠见她并不回应,也自觉讨了没趣,便也专心刺绣。
***
今日大营检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君侯和太后娘娘之间的气氛微妙,虽也如过去那般君亲臣躬,可除了必要的来往外,连多余的一字交流都没有。
大约是因为庄氏之事,又大约是因为太后娘娘执意要将那斛律小姐接来之事。
崔孝冲心中猜测,但绝对不敢问出口,自讨没趣。
好在检阅之事一切顺利。
延州虽还未至边境,却也囤了五万精锐,无论是北上绥州御边还是南下长安拱卫京师,都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最佳位置。
太后娘娘和君侯都对此十分满意,还特意赏了那个有机会御前表演枪法的勇士与他们共进了午餐。席上,觥筹交错,虽然地处大营中略显简陋,但也大家都颇为开怀,喝了不少。
崔孝冲远远望着那勇士将那亮银枪耍得虎威赫赫,众人叫好不断,太后娘娘身边几名宫女更是满脸歆羡之色,他心中不免鄙夷。
这就是延州精锐中最勇武之士吗?
枪确乃百兵之首,可他家君侯十三岁起便能挥枪自如,别说毒蛇出洞、仙人指路这些入门的招式,就是丹凤穿花和旋风扫雷这样难度颇高的招式,他也是学了几日后便得心应手。
他与君侯曾有过几次因为过分深入敌军而被围困的经历,全靠着君侯这过人的枪法以一当十,与几名亲兵全力配合,才得以冲出包围,带兵反杀,以少胜多。
不仅仅是枪,无论是弯刀、长剑,还是双戟、弩,君侯擅长的兵器不说三十种,十数种肯定是有的。只是君侯自从“弃武从文”后,便很少在这些公开的场合展露自己高强的武艺了,因而,朝内很多人只知道君侯武德充沛,却不知其中所含的具体深意,到底所谓几何。
检阅结束,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返回延州城中。待他跟随君侯回到太守别院前,解下拴在配马颈靼上装着为庄氏买的两罐烧伤药膏的布袋子后,才低头跟了君侯踏入院门。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自己只顾着盘算何时再去太守府将这药膏交给庄氏,却不知君侯何时已经盯上了自己,出言询问。
“药膏,专治烫伤烧伤的。”崔孝冲如实答道。
“给她的?”君侯中午也饮了些酒,此时敛着眉,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嗯,夏……庄氏说她不方便找田嬷嬷拿药,便只能央了属下买了给她。”崔孝冲小声回道,不知为何,竟然有种做贼心虚之感。
“她自己不是医术高明么,怎么还需要找别人拿药?”君侯眼中闪过了一丝鄙夷,转瞬即逝。
“庄氏称自己不愿暴露真实身份,于是便也隐去了会医一事。”
“想不到她还如此诡计多端。”君侯似乎冷哼了一声,“既然不愿暴露真实身份,你又给了她一个什么新的身份?”
“属下跟田嬷嬷说,庄氏是属下在延州的远房表妹,父母和家财都在大火中丧尽了,”崔孝冲顿了顿,看着君侯绷得越来越紧的微醺的面颊,赶紧低下了头,“……她自己也因此在面上留了那疤痕,实在不知何往,便只能投靠属下了。”
“表哥表妹?”君侯拢了拢衣袖,却向他伸了手,不容置疑地说道:
“把药给我,我要亲自拿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