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熬到了绣房的活计做完,庄令涵才独自回到小院,与町儿一并用了晚饭。
今日清晨,崔孝冲答应了她要给她带药膏,可如今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却半点不见他人影。
明日自己就要去盥洗衣物了,若是今晚不能将手上的伤口将养得好一些,恐怕明日的活计,也必然不能让她多么好受的。
今日是心上折磨,明日是身上折磨。
惴惴不安地与町儿共同洗漱后,回到卧房,远远地,她却看见自己的床铺似乎与走时不太一样了,心中的不安更甚——果然,待她走近细看,就发现本就窄小的床榻上,不知被谁泼了好大一滩水,褥子和床单尽湿,根本就没有半点容身的地方。
此时正值秋末,夜晚已经十分寒凉,这湿了的床铺完全无法睡人。不用想,一定是从珠那伙人,趁着她和町儿去洗漱的时候,做下了这个孽。
她虽然一眼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没有证据证明是何人所为,若真的闹过去,反而会被对方反咬一口,说她自导自演,凭空污人清白。
反正,那几个人最爱说她“装得楚楚可怜”,即便闹到了田嬷嬷那里,她多半也是讨不到多少好处的。
“令涵,你今日在绣房,是不是跟谁起什么冲突了?”町儿眼见这场景,自然想到了白天的事,关切地问道。
“我绣工实在太差,被从珠和丹丹她们取笑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町儿。
“从珠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你被她知晓了短处,她自然会得寸进尺。”町儿皱着眉头咬了咬牙,“但……今日,你不会在绣房里,被她们取笑了一整天吧?”
“党同伐异的事,本来也并不罕见,”她不置可否,“我是突然出现来抢大家饭碗的,从珠不喜欢我,也很正常。”
“她不仅得理不饶人,还惯于欺软怕硬。”町儿的眉头没有放开,反而约皱越紧,抬眼扫了扫湿哒哒的床铺,“如果我们一味忍让,她怕是要蹬鼻子上脸。”
可庄令涵并不想继续与町儿纠缠这个话题,毕竟惹是生非,实在不是她所愿,她也不想因此而牵连町儿,便小声道:“町儿,我今晚可否与你将就一晚?”
说完,她上前摸了摸放在床头的棉被,好在并没有被淋湿。
町儿点了点头,“没问题,就是挤了一些。”
“你不嫌弃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何必……”正当她要将棉被和枕头都放到隔壁的町儿的床上时,她突然在枕头下面,摸到了一个缎制的物什。
从形状来说,应该是个荷包。
“怎么了?”町儿见她面色奇异,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没事没事,我只感慨她们给我留了完整的棉被和枕头,让我不至于太过狼狈……”庄令涵趁町儿不注意,悄悄讲那荷包塞进了袖口,又顺手将湿透的床单和被褥扯了出来,全部抱在了怀里,“我先去外面把这些晾干,不然明晚都没得睡了,你先睡,不必等我。”
待匆匆整理好东西,她才在小院内找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从袖中掏出那荷包。
借着冰凉的月色和小院连廊上悬挂的几只引路的灯笼,她一眼便看清了,也是在看清的那一刻,眼中的热泪突然翻涌,并毫不克制地夺眶而出——那是她绣给夏谦的荷包,也是唯一一个她绣给夏谦的荷包。
庄令涵自知绣艺不佳,所以从小便会藏拙。
与夏谦成亲后不久,眼看着夏谦对自己的关怀备至,她再也无法克制心中泛起的、那无处宣泄的无限情动,便也学了话本子里表达情意的法子,用笨拙的绣艺,为夏谦绣了这个荷包。
荷包上绣的,是两只大雁凫水,配有彩蝶翩跹,湖清波平。雁乃忠贞之鸟,虽然被她绣得并不那么生动,但以物寄情,夏谦收到之后,还是感动不已。
如今这荷包冗冗烂烂,上面的绣纹几乎被磨得只剩了一半、勉强才能辨认,宣白色的缎面上,斑驳着许多血迹,与夏谦当日在狱中塞给她的字条一样。
它一定是被夏谦贴身带着,跟他一同经历了远赴长安、经历了蒙冤下狱、经历了屈打成招,当然,也经历了被迫写下放弃她的休书。
这是谁给她的,自然呼之欲出。
他要做什么?用这个荷包来威胁她不能轻举妄动吗?
如果他真要这么想,那就真是多此一举。
庄令涵一把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将荷包翻了过来,只见里面似有凸起之物,伸指入内探之,才抽出一张卷曲的纸条,仔细打开,发现上书几个字:
“丑时初刻,东北院墙边。”
她没见过陈定霁的笔迹,不知是不是他。可眼下这情形,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是怎么将这荷包塞进她枕头下面的?
堂堂一国宰辅,要见她一介宫女,又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庄令涵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