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可是什么?”他问她。
“可是妾,可是妾从来不会这样看轻自己,妾也不愿意旁人这样看轻自己。”
习惯于被他压制、被他桎梏,眼泪不知何时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她此时不想表现出哪怕半分的懦弱无能:
“君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齐有的是人匍匐于君侯的脚下,臣服于君侯的万乘之尊,心甘情愿被君侯驱使,无论生死,无论对错。妾过往被逼迫的种种,皆非发自肺腑。若君侯……若君侯以视他人之态同样轻视妾,只因妾为女子身。即使妾曾经屈从,往后,也必不会再如君侯所愿。”
“夫人,”陈定霁只一伸手,便一把扯开了她身上盖着的披风,顺手扔到了身后,“所以这也是夫人亲自毁了容貌的理由,对不对?”
披风甫一离身,洞外伴着秋雨的寒风立即卷了进来,扑在她本就不堪倾扰的身体上。她只着了小衣和亵裤,寒风毫不犹豫地钻入身体空虚的每一处,只霎时,她便觉得浑身颤栗,如坠冰窟,只能缩手缩脚,蜷成一团。
“既然夫人如此硬气,又为何落泪?”他并不碰她,只站着,欣赏她因过分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弱小身躯,刚刚还伶牙俐齿地与他争辩之人,不过片刻,便再也没有了力气。
同样几乎不着寸缕,他身强体健,她却只能无能瑟缩,这便是男人与女人的天然差距。
她为何要如此执着?陈定霁难以理解,甚至有些厌烦。
“君侯,”她把螓首埋在腿间,瓮声瓮气地回答他,“日后……日后若是妾有机会,妾一定会亲手将君侯打入地狱,无论用何种方式。”
“荣幸之至。”陈定霁又笑了笑,后退了数步,将火堆处为她烘烤的衣物,悉数扔了过来,“今后,我不迫你,也不会像今日那般特殊于你。”
说罢,他将双指放入口中,吹了个和崔孝冲一样的口哨。
“你最好赶在他们来之前把衣服穿好。”只眨眼的功夫,陈定霁就已经几乎穿戴整齐,“既然夫人不愿意受我照顾,那便只能立即出发赶路了。”
庄令涵扎好腰带之前,崔孝冲便已经将陈定霁的马牵了过来。雨已经不如之前那般大了,只淅淅沥沥,连雨水都在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狼狈,从容不迫。
她依旧和陈定霁同乘一匹马,她在前,他在后。但他已不再如下午那般护着她,骏马疾驰如风,路上颠簸不堪,她坐在马上歪七扭八、勉强才能支撑,可他完全视而不见。
一路飞奔,从未停下歇息,他偶尔给她一口水喝,可她根本接不住那摇晃剧烈的水囊,几次都差点将自己跌落。
陈定霁毫不疼惜。
就这样行了近两日,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来到了延州城墙之下。彼时的庄令涵早就累到已经快要失去知觉,只剩一副空壳,虚虚地倚靠在陈定霁冰凉的怀中。几人几马从半开的城门小跑入城后,又行了一段路途,他们才彻底停了下来。
延州地处齐境北域,是从长安通往齐周边境的必经之路,虽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却并不算多么繁华富庶。斛律太后的銮驾,被安置在了延州太守公孙信所居的自家宅院中,太守府护卫森严,但一见到陈定霁一行过来,便立刻放行。
陈定霁下马,还是将几乎虚脱的庄令涵抱了下来。等她稍稍站定,便对早已在身后听候他指令的崔孝冲道:
“把庄氏交给宫里一道出来的田嬷嬷即可,不必特殊对待。”
说罢,便领着其他几位亲随疾步入内,连廊尽头,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她对他并无半分期待,也并不奢求他的“回心转意”,虽然身子实在发虚,可是几步路尚能走得。
跟着崔孝冲在太守府转了几个弯,她忽然看见不远处几名似乎有些眼熟的人匆匆路过,便忍不住问了崔孝冲一句,崔孝冲停下来望了一眼,随口说道:“那是几名宫中随行的太医,夫人如何认得?”
“那晚在铭柔阁为周太子诊病时有幸见过,有劳崔将军。”她小声回道,继续埋头跟在崔孝冲身后。
那日萧毅中的毒,明明并不算多么罕见,可那几名太医却各个都说束手无策、药石无灵。或许因为萧毅身份特殊,他们无人想要承担或成或败的责任,于是便统统推说无药可治。
齐宫太医们的医术究竟如何,她不得而知,眼下的境况,也容不得她费神探究。
不多时,崔孝冲已经停在了另一处小院旁。里面出来了一名一身品红锦衣的不惑妇人,鬓边簪花,将那保养得宜的一张脸衬得十分娇艳。
“崔将军,难得大驾,有何贵干?”妇人声沉气闷,与这一身的打扮并不相称。
崔孝冲咽了咽口中津液,这一路都在思考的问题,一直都没有一个他自认为满意的答案。
到底该怎么样处置庄氏,才能既不违背君侯的命令、又能让君侯与庄氏的关系有回圜的余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