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孝冲不是没见过从前那些千方百计被送给君侯的绝色佳人,不少粉黛体态婀娜,自带三分勾人的春色,连他都恍惚被迷了眼。可上一次在长安街市的匆匆一瞥,那个罩在斗篷下略显疲惫的芙蓉玉面,却没来由地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他以为,君侯从不贪色——也许只是这“色”,并没有真正入到君侯的心坎里。
所以,他忽然明白了君侯那日为何会提着斛律氏杀手的人头深夜来找他,为何会对周太子、周使之事如此上心,又为何会专门吩咐他务必要保下那个已被霍府尹打入大牢的周使夏谦的命。
那一日,君侯命他安排他们去京兆尹府衙的地牢探监,但事未竟,宫里却突然传来了消息,说是太后娘娘对朝会上的周使被杀一案结论不满,想要君侯进宫,当面再次奏对清楚。于是君侯便匆匆撇下了庄氏入宫,并没有特意留下什么嘱咐。
他以为君侯对庄氏也不过如此了。
太后与君侯的面谈,从来都不许旁人在侧,他不知道君侯对太后说了什么,但君侯还未领着他出宫,便又听到了太后宣布巡边的懿旨。
行程实在匆忙,他只能马不停蹄安排,随太后銮驾的护卫皆由君侯的亲兵说出,既是保护,亦是威胁。
可是到了次日清晨,君侯却听说铭柔阁内的庄氏不见了,随之一道奏上的,还有城东义庄给周使扶灵一行回到邺城所开的公文。
庄氏失踪,君侯暴怒,眨眼便捏碎了手中的玉盏,若不是崔孝冲和秦媪极力劝阻,怕是所有与庄氏有牵连的下人,都要被他下令直接杖毙。
而太后巡边的銮驾出发在即,君侯公务缠身,在陪着太后往北行了两日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带了崔孝冲和几名心腹侍从,并未留下半分交代,便往南疾驰。
其他侍从不知内情,崔孝冲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君侯虽然嘴上不说,但日夜兼程,丝毫不知疲倦,不是为了寻回庄氏,是为了什么?
他们行到今日,估摸着周使一行的脚程,应该也距离不远了。数个时辰前,君侯便让他们留在原地修整,转身一人纵马飞骋。
只是他没有料到,那庄氏的容貌已经半毁,君侯却依然将她如珠如宝般带了回来。不仅如此,眼前的庄氏所着的粗布短衫虽然明显并不合身,可那衣衫凌乱,庄氏又小脸通红,崔孝冲不敢细想,在他尚未得见的时候,君侯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一想到此处,刚刚好不容易褪下去的酡红,此时又瞬间烧上了他整个头脸。
“营救庄氏的时候,顺便又拿了个斛律氏杀手的人头。”陈定霁从颈靼处解下那黑布包着的人头,扔到了崔孝冲脚下,“你们几个在这里也休息够了,出发。”
一声令下,崔孝冲和另几名亲随便立刻回身上马,陈定霁驱马走在最前,很快,数人数马便又开始飞快地赶起路来。
天渐渐黑了,山中的官道蜿蜒曲折,行路并不十分顺利。马身震震,即使陈定霁刻意护着,庄令涵也依旧受不得这一路的颠簸。随着黑夜中浓黑的景致一再从视线中快速划过,她握着缰靷的手渐渐松了,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
始终还是承受不住的。
就在她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忽然面上一片冰凉,原来,这深秋的山中又开始如前几日那般下起了雨来。
一开始,雨势并不大,陈定霁小心护着,她也并未被淋湿多少。可不过半个时辰,秋雨倾盆,她的前襟很快便洇湿一片,陈定霁长拉缰靷,对从后快速赶来问讯的崔孝冲道,“大家辛苦赶路都累了,找个地方避避雨。”
不说对于那几个他精挑细选的亲随侍从,就是对于崔孝冲本人,跟着陈定霁久经沙场,这么点路算什么呢?别说暴雨,就是冰雹雷电、万里雪封,他们都照样连夜奔袭,从来不知疲倦。
战事军情波谲云诡,胜负之差往往瞬息万变,作为指挥过无数次险胜大胜的强将,君侯从不叫苦叫累,是纵使被打折了牙也会往肚里咽的刚硬之人,为了区区小雨便停下歇息,实在不像他以往的作风。
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君侯心疼和他们一并被迫赶路的庄氏,只是不愿属下对这庄氏有什么别的想法罢了。
君侯真的变了吗?
崔孝冲也来不及思考这些有的没的,得令之后便和另一名身手矫健的亲随一道找寻避雨的良处。
不多时,他们已为君侯二人寻到了一处山洞,内里不仅干燥舒适,而且纵深不小。
待庄令涵半软着身子倚着陈定霁挪步到山洞中时,洞里已经铺好了干草,洞中的柴堆烧得噼啪正旺,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这个洞是只为他们准备的,崔孝冲栓好了陈定霁的马,便和剩下几名亲随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他们不会走远,只是不想打扰我们而已。”见她面露疑惑,陈定霁解释了一句,便摘下披风,顺手铺在了火堆旁。
“哦。”她拢了拢双腿,向后倚靠在山洞的冰凉的洞壁上,不愿多看他。
“把衣服脱了。”未几,却听到了他不容质疑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