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霁拍了拍马背,骏马喷鼻而息,动了动略显焦躁的马蹄,庄令涵僵着身子,双手紧紧抓着前鞍桥,布鞋软软地踩在铜制鎏金的马镫上,晃晃悠悠,差点失了平衡。
“上一次与夫人共骑,夫人可没有像今日这般紧张。”陈定霁略带取笑地说着,将手中用黑布包裹的人头栓悬在骏马壮实的脖颈处扎实的颈靼上,再翻身上马,自然而然地把她拥在了怀里。
“……又不是妾自己要骑的。”双手被他无奈地裹着,掌心的纱布与缰靷摩擦,隐隐有些发疼,“妾也从来没有答应过君侯,要和君侯一道回去。”
他双腿一夹,身下骏马便听话地往前疾步,他将马停在了不太靠近驿站的地方,此时无论他们说什么,驿站中人是断不会听见的。
也不知道磐引回来后,或者他们同行的人进了那个房间之后,看到地上的无头男尸,会不会觉得是她杀人逃逸了?
可是现在这样,她又与杀人逃逸有什么区别呢。
“我说了,我没有允许你离开,你便不能离开,这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他的声音在骏马飞驰的越来越快的风声里,变得更加苍劲无比,明明贴着耳朵过去,却还是让她听清了每一个字的从容不迫,“夫人,如果你乖一点,所受的苦,会比现在的少得多。”
他要她听话。
她稍稍侧了侧脸,不让他的炙热呼吸与她的左耳靠得太近,“妾没有受苦。”
“是吗?”他勾了勾嘴角,右手拢住她的腰,迫使她与他紧贴,“夫人,嘴硬和不乖一样,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不过是他的附庸,只用乖乖等在那里,等待他的临幸,等待他的施舍,只需要卑微讨好,他便可以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除了自由。
可是上一世,她的所作所为,不就如他所想所言那样,安安分分地做一只被他豢养在别院的笼中金雀吗?到头来她连“活着”的资格都被他剥夺,那句“按照大齐律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难道不是他亲口下的命令?
即使重生而来,人的本性总是不会变的。他习惯于目空一切地掌握全局,并理所应当地认为,她本该将身心交付,乖乖臣服于他。
前后都是死路。
“君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滋味如何?”她不动声色地挣了他紧揽的右手,并不顺从他的话语。
“成王败寇,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他的语气坚定,和此时胯。下狂奔的骏马、身后一闪而过的高林深木一道,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夫人似乎对打仗很感兴趣?不如下次我出征,夫人随我一道?”
庄令涵抿了抿唇,并不愿回应他的逗。弄,“既然君侯在战场上已然所向披靡,又何必用到威胁、跟踪这样的下作手段,只为了让妾这个无甚大用的弱女子,乖乖听话?”
哒哒的马蹄尚在疾驰,夕阳的斜照也渐渐与翻涌而上的黑夜交织,天边的晚霞被尚悬于高木的树叶分割成了无数残缺不全的片段。一声鸟嘶划破长空,凝神细看,才知竟是未来得及南归的鸿雁。
和她一样落了单。
陈定霁默默驭马,手握的缰靷却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她被他圈紧了,才发现他并不是不愿回应她的挑衅,只是换了种方式。
就这样又行了不知多久,直到夕阳只剩下一丝苟延残喘的光亮,直到她好像听见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也不知是来自于何方的或许属于深林野兽的声音,他才忽然勒马,用她从未听过的喑哑之声说道:“此去延州、绥州,需快马再行两日,才能赶上前头几日从长安出发的人马。”
“长安……君侯可以放妾回长安吗?”她不想加入那所谓的斛律太后的巡边队伍,更不想和他朝夕相处,便提了个折中之法。
“夫人这是又在开什么玩笑?”他向左俯身,捉住她略显苍白的唇,她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无奈双手被他单手就可以握住,只能任由他深吻,在她口中予取予求。
他一路风尘仆仆,此时却没有任何疲累之意。她和他之间隔了层软甲,她便不能像之前那般,清晰地感受他如雷的心跳了。
只有逡巡在她腰间的手,还彰显着主人旺盛蓬勃的欲。望,像是蓄谋已久闯入羊群的狼。
如同上一世每一次的巫山云雨一样,他迫她,无论她想不想要,生龙活虎,永不知疲倦。
在原地已然等待了数个时辰的崔孝冲,终于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待他匆忙地策马靠近,却看见自家君侯虽然如平日一般骑在马上,但却紧紧拥着怀中那一身小厮装扮的瘦弱女子,唇齿相贴,好不亲昵。
崔孝冲跟随君侯多年,自然是知道君侯待这弱周来的庄氏不同。他虽年长君侯三四岁,却也早早开始学着君侯那般洁身自好,多年来戎马倥偬,也未曾娶妻、身边更是没有女子服侍。今日心中毫无准备,忽然瞧见君侯难得的旖旎之态,满脸的通红便霎时蔓延到了耳根、脖根,他便只能低下头,不敢细看,骑着马又悄悄退了回去。
可是这下的惊动,已经让马上的君侯有所察觉,只见他立即用披风裹紧了怀中始终不发一言的庄氏,又拢了拢她头上皱巴巴的帽巾,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都过来。”
崔孝冲便只能依言,口含双指,转身往后又吹了声口哨,待其他侍从们都从远处赶了过来,一并上前,下马伏跪,听从君侯的调令。
等到自己走近了,崔孝冲这才看得真切。君侯怀中的庄氏,右脸上不知为何竟有了一块巴掌大的疤痕,几乎占据了整个脸颊,如断壁残垣,糜烂不堪,像是被火烧所致。而她那双摄人心魄的凤眼,在这可怖的疤痕衬托下,竟也显得更加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