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灵修的视网膜上似乎还停留着那团火焰色的流光,他闭了闭眼,抬手摸向了胸膛,心悸的感觉犹在,手底下却是风平浪静的。
一切都是错觉,那里并没有一颗鲜活的人心在鼓噪不休。
他揭开被子,一把拉开床帘。横平竖直的路灯透过窗帘布漏进来,孟云君果然躺在他旁边的病床上,依旧沉沉地昏睡着。
晏灵修望着他,好像成了一只呆板的泥胎木塑,在孟云君床前一动不动地站着,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走过去,从血红色的衣袍下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胆怯地在半空中吊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落在孟云君的脖颈。
……是温热的、生者的皮肤,被昏黄的路灯镀上了一层黯淡的辉光,指腹下是规律振动的脉搏,犹如周而复始的潮汐,一下又一下。
晏灵修贪恋这一点肌肤相触的温度,没舍得移开手,他在病床边坐下,怔怔地凝视了一会孟云君的睡颜,突然鬼迷心窍似的,俯下身,直到两人鼻尖相抵,距离之近,他甚至能看清孟云君眼角细小的纹路。
厉鬼是没有呼吸的,于是晏灵修安静下来时,就能听见他绵长的呼吸,羽毛似的扑在他的脸颊上,细碎却重若千钧,将厉鬼徒有其表的胸膛也给填满了。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孟云君的眼皮颤了颤,迷迷瞪瞪地掀开了一条缝。
他似乎还沉浸在那长达一千年的旧梦之中,眼睛虽睁开了,人却没醒彻底,含着零零星星的水光,茫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晏灵修的喉结仓促地攒动了一下。
“大师兄,”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醒了。”
孟云君散乱的目光聚焦起来,定定地凝固在他脸上,眼底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半晌,应了一声:“嗯。”
晏灵修:“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孟云君摇头,慢慢地呼吸了片刻,笑道:“睁开眼就看见你,感觉很好。”
“我……”他的声音略有些嘶哑,试探着去摸晏灵修的侧脸,久睡之人难免无力,他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厉鬼的脸颊,那样的珍重与虔诚,像在描摹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轰然无数梦境重合在一起,仿佛一步跨过不可回溯的时光,所有辗转反侧与追悔莫及都在此刻湮灭无声,一阵春风过来,就温柔地散去了。
孟云君道:“我喜欢你。”
他稍稍一顿,把四个字在口中反复回味,仿佛深受戒断反应的瘾君子,精神和肉体同时获得了超出阈值的亢奋,怕心上人听不见似的,又一次说:“我喜欢你。”
晏灵修想说:“我知道。”然而这单薄的词句涌到嘴边,他竟似被捏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了。
这是他熟悉的那个孟云君,眉眼和表情他都不会认错,同样他也弄丢了很多个孟云君,他们都掉落在潺潺的长河里,被打磨了上千年,那些粗糙又青涩的部分都被磨平了,自然变得圆滑而有光泽。但他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初,殷殷切切,千回百转,经年累月而来,全都毫无保留地望向晏灵修。
孟云君的目光之下,他突然觉得有什么埋得很深、很顽固的东西裂开了,轻描淡写,地动山摇,从一道不可逾越的山脊化成纷纷扬扬的大雪,盘旋飞舞地刮在他心间。
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眶却不知不觉红了,晕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太多激烈的情绪淤堵其中,险些让他怔怔地落下泪来。
但厉鬼哪里有眼泪呢?他们伤心到极致,也只能流下血罢了。
晏灵修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反客为主地握住孟云君的手,低头含住了他微凉的嘴唇。
孟云君呼吸一滞,空出的那只手沿着晏灵修的腰抚上去,在他后背上安抚地顺了顺,又在他的眼角摩挲了一下,明明没有摸到分毫湿意,却道:“不要哭。”
晏灵修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微微退开一点:“是你在哭。”
孟云君笑了,下颌压着晏灵修的肩头,脸颊抵着他的颈窝,气息吹动他披散下来的长发,有点痒。
他说:“抱一下好不好。”
晏灵修收紧手臂,由着孟云君更用力地将他拥在怀里,力道一直不减,恨不能将他揉进身体里似的,紧接着孟云君的吻又迎了上来,纠缠住他的唇舌。饶是晏灵修不用呼吸,也被他吻得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手指在他背后渐渐收紧。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病房里第三个人暗暗骂了句,手忙脚乱地跳下床捡手机,慌乱中不清楚错点了哪个按键,一道吵闹的人声迫不及待地从扩音孔钻了出来——
“现在是深夜,仍有人在市政厅门口抗议,林州市调查局在此次事件中的迟钝反应,毫无疑问引起了广大群众的不满……”
手机功放戛然而止。
病房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说:
04章提过孟对小晏的控术免疫,13章孟可以定位小晏的位置(但是之所以一千年没找到是因为树灵自带屏蔽功能),17章暗示小晏是生魂,绝处逢生在92章
第133章甚嚣尘上
很久之后,久到孙凌已经构思好了遗书内容,并在脑中为葬礼后的酒席订好了饭菜,终于,仿若丧钟的脚步声响起,举着死神的镰刀朝他步步逼近——是晏灵修。他走到之前被忽视的,最靠门的那个床位,撩开床帘,俯视着缩在床脚哆哆嗦嗦的孙凌,脸上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