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此刻成了难涉的山海,越走向内,越是感到难以呼吸,耳中全是气血嗡鸣。四面八方漆黑的岩壁如有实质地压了下来,压住了他的肩背,将他压垮在地。
孟云君像是突然成了生锈的提线木偶。他直不起腰,也提不动脚,关节全都锁住,心跳好像也静止了,用尽全力,也只够他举起重逾千斤的手,轻轻搭在眼前这人散开的衣袖上。
他好像仍记得晏灵修的发丝散在自己手背上的触感,高烧时他枕在自己的膝上,吐息急促又炽热地从他手心拂过。这人平常清醒时总不肯显出疲态,唯有无意识地昏睡过去后才会流露出那么一星半点,眉心微微蹙着,苍白的脸颊映着火光,却染不上分毫温度,总叫人忍不住去想他在忧心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然而时已是七年之后,他钟情的这个人已经不在人世,和他那些从未没有宣之于口的秘密一起,无人知晓地死在了这个孤寂的山洞里。
站在故事的开端往后看,谁知道他们会迎来这样一个仓促的结尾呢?
一生竟这样长,又这样短。
孟云君十指用力地收紧,将那一小块被血浸透的布料死死地攥进掌心,眼睑下刺目的疼痛几乎要烧起火来,真实的世界亦在光下变得虚幻。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落在了血泊之中——
砸出一朵小小的涟漪。
山洞里有风,极细极弱,贴着地过来,吹动了晏灵修凌乱的发尾,他全身都浸在血泊中,但那血却没干……像是刚从他心口流出来一样。
孟云君呆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瑟瑟发抖地去碰晏灵修的脖颈。
散不去的铁锈气徘徊在鼻端,他的手指冰冷得像冻了一夜的铁器,只是感觉到任何一点余温,都能让他浑身战栗,乃至泪如雨下。
孟云君后背不堪重负似的坍了下来,他的额头抵在晏灵修的手,滚烫的体温便也这般传递了过去,慢慢的,慢慢的,将那只素白掌心捂出几分稀薄的热度来。
作者有话说:
嘿呀,可算写到这里了!前面有写晏灵修其实是生魂来着,就是因为他的肉身还没死透,阎扶的残魂一小部分逃了,大部分还躲在他身体里,苟延残喘地续着他的命
前世的坑等我慢慢填
第129章梦中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云君眼眸一抬,晏灵修恰好俯身过来,两人险些撞在同处,随即双双往后退开半分。孟云君这边无声地绷紧了身体,晏灵修立刻便察觉到了,来回打量他几眼,狐疑道:“大师兄方才是睡着了……怎么在这里?”
过了半晌,孟云君用他一贯平静稳定的声线答道:“没有。”
晏灵修点点头,但看样子是不信的,不露声色地又远了孟云君一步。他此刻肩上背着一只简陋的襁褓,手里提着一只更简陋的包袱,桃木剑挂在腰间,袖子扎得很紧,明显是在山里混了不短的日子,衣服都洗得有些掉色了,行动间,似乎还带来了几分远道而来的尘土味,对孟云君说道:“既然不睡觉,大师兄就快些起来吧。夏日里蛇虫鼠蚁甚多,
万一被咬到就不好了。”
他这样说,孟云君只好从荒草地里站了起来,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晏灵修看,一句话也不说。
晏灵修叫他看得提起了心,直接对视过去,孟云君却又目光一闪,垂下了眼睫,像是倏忽眨了一下眼,又像是在匆忙掩饰尚未收敛回去的复杂神情,令晏灵修不由地惴惴不安起来。
管春城已在三座山之外,且道路都被掩埋在荒草之下,还有迷阵阻拦,而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能看出有生人活动的痕迹,这说明附近肯定有村庄存在,而孟云君极有可能就是从那里找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发现管春城和活死人……这当然是万幸,但晏灵修却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不幸”,因此他状似无意地试探道:“大师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是周围有百姓被恶鬼侵扰吗,我怎么没看到?”
孟云君一瞬间似是点头,又欲摇头,就这样过了片刻,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很用力地看着他……假如目光也是有重量的话,那孟云君简直是想把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全都刀刻斧凿地削进脑海深处。但晏灵修却不懂他内心是如何的百转千回,渐渐不耐烦起来。
就在不久前,他刚得知了一件坏事,正是五味杂陈的时候,几次发问,孟云君都在故弄玄虚,就有些克制不住脾气了,冷淡道:“大师兄,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他原地默数了十下,见孟云君依旧在那充当泥胎木塑,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想才一抬脚,手臂就被拽住了
孟云君心脏在胸腔中重重地跳动着,扯得那处血肉收紧发疼:“……你有话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晏灵修脸上错愕的神色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已调整好了表情,诧异地说:“你发癔症了?”
孟云君迫近半步,追问道:“真的没有吗?”
“莫名其妙。”晏灵修猛地挣开他的手,皱着眉头离他远了一些,反唇相讥道,“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觉得我是个大逆不道之人?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眼下虽不是夜里,但既然能让大师兄小憩的时候都挂在心上,连现实和梦境都混淆了,想来我必是做了什么让大师兄误会的事,那还在这里套话做什么?做师弟的不敢辩解,随大师兄处置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