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仪都已经登记造册,收进库房里去了,但是其中有些宾客,只是留下财物,并未留下名号,”何宁捧着一本账册回禀道,“他们中有些人送的东西十分贵重,要不要去查一下,方便日后回礼?”
她停顿了好一会,没等到孟云君的回答,有些期待地问:“师父?”
孟云君手指蜷了一下,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鞭子抽在身上,飞快地说道:“不用了。”
他顿了顿,深深地吸进一口气,说道:“就这样吧……宾客不留名号,就是不想让我们记住的意思,就遂了他们的心意吧。”
作者有话说:
尚裾和曲临逸或许一开始没有意识,但等到葬礼上小晏还没有出现,他们就知道师弟可能遭遇不测了,孟云君当然也有这种猜测,但两者的不同是尚和曲虽然悲伤,但会接受,而孟云君不愿意接受,所以会下意识回避这种可能
第128章生机
何宁张张嘴,却是哑口无言,慢吞吞地在他面前磨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孟云君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那些被刻意忽视的惧意又卷土重来,挥之不去地蒙住了他的七窍,这是三年来他每一次想起晏灵修都会有的感受,且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
孟云君试着排除这些无因无由的恐惧,理智地思量起来。
不尘在镇厄辟邪上有奇效,小师弟取走它,一定有不可替代的用途。既然从那以后都没有传出过“不尘剑于某某处出现”之类的谣言,就说明小师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以他的本事,只要不是自寻死路,就算不做驱邪师了,也肯定能过得不错的。
“小师弟不想见我们,一味强求,反而徒增烦恼,”孟云君如是说服自己,心里便也感到轻松一些,“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生活了。”
至于那些未及说出就已湮灭无声的情意……说不说的,还有什么要紧呢。
他从来不知道晏灵修的想法,笑也罢,泪也罢,这辈子都不知道,兴许以后也都不会知道了。
往后岁月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正如诸位看着他长大的前辈们所期待的那样,孟云君是最佳的继承人,他性情温和、宽厚,处事赏罚分明,广受弟子们尊敬,很顺利地坐稳了天枢院掌门人的位置。
同年年底,小师叔也病故了,他这一生大半时候都在外奔波,风餐露宿,有时还不免要被固执的百姓殴打一顿,累下了一身伤病,但他临终前却很欣慰,觉得他选择的路并没有错,同道中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后继有人,吾道不孤,足可以含笑而逝。
——在鬼王伏诛后才呱呱坠地的婴孩此刻已经长起来了,他们没有祖先们朝不保夕的可怕经历,不会好好耕着地,突然冒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哇哇叫着要把他们一村人全都填到肚子里。于是乎,鬼王成了父母辈恐吓他们“再不安静下来,鬼王就要来啃你的脚了”之类的睡前故事。有驱邪师领着无处可去的恶鬼来他们村里寻一落脚处的时候,长辈都强烈反对,他们还会不服气地回嘴。
害怕当然是怕的了,但也没有必要那么如临大敌呀!我们隔壁村那对鬼夫妻,男的日日去学堂里蹭书看,女的日日掐着腰骂他不着家,看起来和寻常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同嘛!
过去遗弃在荒野上的尸体被疯长的野草纠缠,风吹日晒再落来雨,就不知不觉沉入了泥里,等到春日时勤劳的农人一锄头落下,开垦这片肥沃的土地,待到来年,田间地头就长起茁壮的秧苗。朱门绣户也开始安心地享受起富贵来,不用担心被卷入战乱,阖家离散天各一方,至死不能相见。
盛世在即,一切都欣欣向荣起来。
尚裾和曲临逸仍是按照往年那样,每两三个月就回一趟天枢院,和大师兄说一说在外的见闻,清明寒食,元日守岁,也都会赶来给先人祭扫。
不过今年的四月有些不同,他们不仅要扫墓,还要把新合的婚书给师父看一眼,告知老院长他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亲事,婚期就在一月后,他老人家要是听见了,定要把那两天空出来,赏脸去吃他学生一杯喜酒。
曲临逸挨打受气多年,一朝得偿所愿,整个人都晕陶陶的,很有些得意忘形,孟云君因为要处理宗门事务,晚到了他们一步,还没走到老师坟前,就远远地见他一边和未婚妻肩并着肩摆贡品,一边对着墓碑没大没小道:“像我这样体贴的弟子可不多见了吧?知道师父你好酒,就买了许多给你上供!现在师父你可以尽情喝啦,酒量再差也没关系!反正弟子们也看不到您的醉态了……师父来看,这是我们两个准备在婚宴上要用的酒,今儿带了一壶给您尝尝,要是不合胃口,您就尽快托梦给我们,我们还来得及改。”
他端起酒杯,洒在墓碑前的空地上,嘴里叮嘱道:“您看到小师弟了,也别忘了叫他去啊,师姐师兄成婚他怎么能不到场呢……”
尚裾余光瞥见孟云君的身影,脊背一僵,伸手掐在曲临逸腿上,把他的下半截话掐断了。
曲临逸这才看到孟云君就站在他背后,手忙脚乱地把酒杯放回供桌上。
“大,大师兄来了,”他一个激灵,绞尽脑汁地想把自己刚才说那些话圆回来,“那什么……我就想着,师父他老人家魂归天地,肯定知道小师弟在什么地方,想说什么都能入梦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