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晏灵修只是眨了下眼,同样没来得及发问,就再次被孟云君察觉到了,他笑了一下,反问道:“你忘了我这些年在忙着什么吗?”
忙着什么?
晏灵修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听到这位大师兄的消息,还是三月前渭水那边传来的,据说他去世交的叔伯家里拜访,无意中发现一只新生的小鬼——此鬼生前不过是藏经阁的一个小小杂役,身份低微,死后却窃居藏经阁,还有想一直躲下去的架势,叔伯们得知后自然是怒发冲冠,要求世侄马上把他处死,但孟云君却执意将这个杂役鬼保下了,为此和他们闹得很不愉快。
现如今人鬼矛盾依旧尖锐,孟云君和一众同道中人努力多年,但乐意接受鬼魂生活在他们中间的百姓还是少之又少。
这么一说,他们口中的“阿白”也是一只新生鬼了?而且听起来还是个受到乡人们真心庇护的鬼,可以说极为难得了。
晏灵修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知道这其中并没有什么蹊跷之后,立刻就觉得意兴阑珊起来——把人救下来,清除了后患,接下来不管是“千恩万谢”还是“恩将仇报”,他都懒得理会,只想一个人静悄悄地待着,然而孟云君做大师兄总是很合格,寥寥几次见到他,都在试图拉进师兄弟间的感情,晏灵修十分领情,但敬谢不敏,于是便加急打起腹稿来,争取能赶在孟云君发出邀请前告辞离去,以免损了他作为大师兄的面子。
突然,他听到施文远在不远处发出了一声惊叫,不过还没做出行动,这个不复肥胖的半大少年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看到他时眼前陡然一亮,当即乳燕投林般躲到了他身后,尖着嗓子叫道:“有鬼在追我!”
晏灵修:“……”
他沉默地望着躲在一丛芦苇后探头探脑,面露狡黠的少女,以及一边责备“阿白”顽皮,一边热情地请他们去族中做客,以此感谢救命之恩的那三个小青年,还有身侧但笑不语的孟云君,终究没忍住,在心底徒劳无奈地叹了口气。
盛情难却……暂时是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赶稿到最后一小时
晏灵修什么都会,但手段往往偏向于暴力,这其实也是阎浮潜移默化影响他的地方
第116章等待
施文远被热情的高个子青年送进了一众同龄人当中,和这帮姓周的男孩女孩大眼瞪小眼起来。
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对施文远来说,那些和伙伴们没心没肺玩耍的日子似乎已经成了上辈子,他有点不适应地挪了挪屁股,左看右看,旁边是同样睁大了眼睛观察他的同龄人,周围还跑着几个光屁股的小娃娃,一见那高个子青年两手空空,转身要走,便不由分说地拥了上去,一迭声向他索要新鲜的鸟蛋吃。
这个周氏宗族此刻正寄居在芦苇荡外的一个破庙内,庙不大,只有老人和家当能捞到片瓦遮身,其余人都在外头幕天席地地干活,男人钻进芦苇荡里扫荡吃食,妇人则热火朝天地架起了锅,一桶桶地豪爽地往里倒水,再精打细算地抓了掺着糠皮的米进去,孩子们捡了一切能烧起来的东西往锅底下塞。
其中一些娃娃年纪太小,耐不住饿,偷偷摸摸地把手伸进米袋子里,被妇人们抓了个现行,扒了裤子就揍,且这般怀抱侥幸之心的小孩还不在少数,于是庙外就此起彼伏地回荡起他们的哇哇大哭声。
施文远新奇地看着这一切,也许是离群索居久了,他置身其中,竟然荒谬地生出了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认真算起来,他见过流民没有上千也有几百,里面绝大多数都是身强体健的青壮年,哪怕长久的饥饿和颠沛流离将他们变得精神萎靡,在乞讨时畏畏缩缩地佝偻起脊背,但看那修长的手脚和厚实的身板,就知道他们在洪水来临前定是家中说一不二的顶梁柱。
不过除去这些好命的青壮,体力差了一截的老弱妇孺就没有那么走运了,他们一部分被淹没在了汹涌的洪水里,一部分倒在兵荒马乱的逃难之中,一部分单纯是被饿死的……那一路上连草根树皮都被扒了个干净,还没出现“人相食”的现象,已是流民格外有底线的表现了。
可看眼前这周氏宗族,虽然锅里的粥水稀得能照见人影,糠皮也依稀可见,但这确确实实是一碗粥啊!而且老人小孩都分到了一碗!那些悠游水中的青鱼也捕了好些,串成一串烤得腥气扑鼻。庙里停放着一架又一架牛车,上面满满当当地堆着锅碗瓢盆等物,将主人千里迢迢抱来的鸡鸭牛猪圈养在中间。
家当之琐碎庞大,就跟他们不是在逃难,只是平平常常地出个远门,归期未定,于是这些恋旧的农人拖家带口,连一只母鸡、一只看门护院的老黄狗也不肯丢下。
施文远和伙伴们捡了柴,喂了鸡,日暮黄昏时同样分得了一碗添了腌菜的粥吃。
虽说晏灵修才是出手救人的那个,但他看起来实在太不好亲近了,那三个青年的亲友轮番过去感激涕零了一番,见他什么都不要,回头就把这一腔谢意全都倾倒给了施文远。具体就表现在吃饭时,除去一碗稠粥,这三家还拼凑了一番存粮,特地跑来给他塞了一张饼。
施文远低头闻了闻,惊讶地发现这饼用的全是精细的白面不说,一点杂粮不沾,两面还各摊了一个油汪汪的蛋,细细一闻,透着股淡淡的、葱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