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莉捧着温热的咖啡杯子,在乖乖喝了几口后,忍不住还是仰头看他。
冰蓝色和嫩绿色无声对视着,直到嫩绿不忍地别开视线。
“这些来自加害者的话语只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痛苦。”
格雷伯爵叹息了一声,坐到希斯莉对面的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十指在脸前紧紧交叉——他不自觉地再次摆出了在梦境列车上作为活死人的防御姿势。
“已经不会了。”
希斯莉用牙齿慢慢磨碎咖啡里的杏仁颗粒,含糊不清地回应道。
黑发蓝眼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裙摆边缘被她抚得平直,布料柔顺地垂在膝盖上,两只白皙纤细的手捧着陶瓷杯,在阳光中有些让人分不清究竟谁才是真正的陶瓷,她眸光稳定,眼神清亮,和几个月前苍白单薄的样子完全不同。
在过去,她濒临枯萎、无法从自己的命运里挣脱;而现在,她已经如同亭亭玉立的月季,在宜人的微风中听着其他人的忧愁。
在更久的沉默中,格雷伯爵终于开口了。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低而沉,带着颤抖的尾音,如同他在回忆,也如同一场暗室里对着神父才能进行的忏悔。
“我曾经以为,这样的举动是在为全体人类制造生的希望,但是实际上,我只是在黑暗中越走越远,自大、残忍地审判,误以为自己是在追求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却犯下了最可怕的罪行。”
他沉默了更长时间,转着无名指上那个简单的戒圈,然后哑声说。
“在我们杀死他人时,我们也杀死了我们自己。”
…
就如同很多在新世界里苟延残喘着的人一样,格雷伯爵的生与其他人的死一样莫名其妙。
大灾变到来,在漫长的混乱和黑暗后,他曾以为他的家会是奇迹般完全幸存下来的那一个。
在幸存者们终于敢于从家的保护伞中爬出,走到外面的世界上去时,一股新的浪潮席卷过每一个人,恐惧和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使得每一个人都成为了“新世界”的狂热开启者。
有些工厂被完全废弃的同时,另一些以更快的速度建了起来;有些实验结果因为大灾变被完全停止的同时,另一些以人类的麻木良知和作为养料的恶之花,也在以更快的速度茁壮成长。
“新世界。”
——————“新世界的一切探索,都需要血淋淋的牺牲。”
在这个死不再意味着自然规律、不再意味着正常和真实的病态世界,每个还活着、还没有发疯的人类,事实上都失去了自己的良知和共感。
——————或者,每个人实际上都疯了。
在他第一次听到“奇迹”这个代号时,他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生活中最为普通的一天。
他一路沿着地下实验室纯白的走廊向前走,耳边的其他科研人员正在喋喋不休,声音如同苍蝇,信息落入他的耳中,他留下重要的,过滤掉其他那些不必要的惊叹,比如“她简直是奇迹!”,“她的眼睛”,“我们猜测她是有名字的…”
“好了。”
在那扇沉重的实验门在他面前打开时,他记得自己平静地制止了那个过于兴奋的科研人员。
其他想要参与这个前所未有项目的科研人员纷纷止声。
有一两秒钟,一大群人就站在实验门前,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向玻璃里面的景象。
在向内看去的第一秒,格雷伯爵没能看到那个“奇迹”。
他的目光在空气中游移了一阵,才从实验室软床上的一片白色布料中,分辨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鼓包。
“奇迹”盖着毯子,在下面陷入了睡眠。
他走进去,以私人权限卡刷开了第二道玻璃防护门,点了三四个级别较高的科研人员进来。
这些身影都没能吵醒“奇迹”。在他低头看向毯子下方时,他注意到毯子在规律地微微起起伏伏。
像一团小小的、不断跳动着的白色心脏。
这样柔弱的生命都可以穿过时空的裂缝,从其他世界来到这里。
其他的世界,一切都该是清洁、正常的。
在那里,所有人都可以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