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举匙,清脆地轻敲碗沿,戏谑般缓声曼语,轻念道:“以律法为准绳,还是非以因果!终不敌,官家天下!”
丁丁响处,韵律悠悠,如日光微倾,煦暖柔和,却又夹杂着诸般无奈,在尾音里拖出一抹清冷的风。
沈惟清轻笑道:“我原以为你会去问问李参政,为何会为张娘子求情。”
阿榆道:“许你审刑院体贴官家以邀君心,就不许他李长龄棋高一着左右逢源?都是成了精的狐狸,难不成还要我装作是呆傻无知的小白兔!”
安拂风才喝完紫苏饮,抬起头来,沾着饮子的嘴唇动了动。
“说谁呢?”
沈惟清、阿榆都看向旁边这一脸呆怔的冷颜美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沈惟清笑道:“我在说,幸好阿榆不是不知变通的小白兔。如今大事已了,是不是可以将你那份婚书拿来,请令姐秦藜高抬贵手也改上一改,定下咱俩的亲事,顺带商谈下婚期?”
阿榆瞪他。
沈惟清弯弯唇角,笑容更柔和,“祖父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他盼能亲眼看到我成亲;我也盼这喜事能为他冲一冲,指不定就好起来了!”
或许这会让婚事仓促,但他赌阿榆必定同意。
他的小娘子刁钻势利,但他的小娘子有一颗柔软的心。
阿榆张了张嘴,果然没说出反对的话来。
沈惟清最初冷心冷肺,很不讨她欢喜,但沈纶处事世故圆滑,却信守然诺,不失文人
的刚直,是阿榆心里不折不扣的忠厚长者。
安拂风兴奋了,“如此甚好!忙完你们的事,记得再帮我想个辙,怎么把阿涂救出来!”
沈惟清、阿榆自然不会拒绝。
几人抛开闹心了许多时日的案子,说起未来之事,心情渐佳。
秦藜素来疼惜阿榆,早就表明退让之意,何况如今和楚王渐生情愫,绝不在意把剩下那份婚书也改了。
秦藜既无意,沈老相公大约也乐于成全他们。一则孙儿心意已定,二则苏季成与他曾有同僚之谊,他欣赏苏季成的刚正不屈,也欣赏阿榆身上的果敢无畏。
还有个李长龄掺和进来,还做了见证人,沈惟清对此感觉一直有些微妙,甚至诡异。
提及此事时,阿榆道:“长龄兄长那边,我去跟他说。”
她晃了晃银盅里的紫苏饮,“这点子事,带上一壶饮子去就够了吧?”
沈惟清早觉出阿榆待李长龄极为不同,李长龄也似格外照拂阿榆,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提壶倒了饮子来继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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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及两位皇子,李长龄受命盯着案子,也是日夜劳心,这两日总算尘埃落定,他立刻寻机早早离了衙门,微服去喝了两回茶,听了两回曲,又命人从会仙楼订几样肴馔,约了三二知己赏一幅新得的前朝古画。
懒散,不敬业,爱美色美食,贪口腹之欲,寄情那些于国于家无益的风雅之事。
诸相各有耳目,昌平侯暗害楚王诸事,
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他们。但官家将如此要事托付给后进的年轻参政,总让人有些意难平。
于是,纵然李长龄待人谦逊温和,也会或真或假的流言传出去,然后“无意间”传到官家耳中。
李长龄浑不在意,甚至颇是期待那些暗搓搓的小动作。
完美的能臣素来难逃忌惮,有才干同时有缺陷的臣子才是官家最想要的。
不会拥有令百姓归心的威望,不会动摇人主权威,不会令官家寻不到指导教训他的机会。
怎样的臣子能令官家顺眼顺心,他便会是怎样的臣子。
便如八年多年,在城外初见,官家希望遇到怎样的士子,他便是怎样的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