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先前已听韩知院和沈惟清说起过目前已有之线索,知道昌平侯府那位太夫人院里,疑似出现过奇怪的虫子,并可能导致了数条人命,对昌平侯痛极时交待的话语,倒有几分相信。
他沉着脸,缓缓道:“把他带去审刑院,交给韩殊好好拷问,与此事相关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给我细细地审!”
此次官家有意隐瞒行踪,微服而来,只有二三名顶尖高手护卫于附近。此时虽亮出身份,从人赶来也需时间,如今只由沈家人代为传令。
沈惟清听得是审刑院的案子,已迅速应道:“是!”
“传令安泰,让他立刻查抄昌平侯府,上下人等立刻拘押到案!查封府内所有物什,命有司细查有无相关证物!”
沈惟清正要让府中可靠管事去传讯时,便听窗外有女子朗声应道:“陛下放心,我这便去通知阿爹!”
官家一听这话,便知来者是谁,“七娘?”
安拂风步履生风,快步走到门口,恭敬一礼,“陛下,正是七娘。”
官家对安泰的忠心和执行力那是深信不疑,但看了看安拂风眼底跃跃欲试的兴奋,想起安泰口中的乖女儿做过多少离经背道受人诟病之事,忽然间不那么确定了。
他道:“让他叫上长龄一起,听长龄安排吧!”
他憎恶地盯了一眼地上的昌平侯,“此等人物,为一己之私,竟敢谋害皇子,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只是我儿那狂
疾如何医治,还需着落在他们身上,出不得差错!”
昌平侯府中虽是许王妻族,如今官家也顾不得想那许多,只思量着如何救治楚王。
安拂风先前听阿榆分析过许多,知晓这时节不是逞能之际,带上李参政镇场子实在是再好不过,连忙应了,提剑快步离去。
官家犹自叹道:“楚王虽跳脱了些,但自来知礼懂事,小节不拘,大节不亏。我原就想着,他这性子,断不可能做了纵火烧宫的悖逆之事,更别说活活烧死他自己选中的王妃。
若当真是前世造孽,令他发了狂疾,一世愧疚痛苦,倒也罢了;谁知竟这起子小人!竟敢算计如斯!算计如斯!咳,咳!”
他恨恨地捶着桌子,咳了两声,抿了抿发干的唇。
阿榆眸黑如夜,静静地看着王四等人拖走昌平侯,然后垂下头来,避免看向官家。此时听得官家干咳,她犹豫了下,走到窗下的小茶炉边,拿了一只茶盏,用丝帕擦了擦,方取了茶粉,冲了一盏茶,放到官家手边,又无声退下。
这大热天的,官家先在茶室听这边好戏,顾不上喝茶,再来这边动了一回雷霆之怒,早已口渴不已。只是众人心思都在昌平侯这案子上,端茶倒水的侍婢们并不敢入内,故而反倒是最懒怠于这些琐事的阿榆留意到,前来倒了茶。
官家正待喝时,沈纶边咳着,边道:“楚王当初必定也有大意之处。从秦池那
封书信来看,楚王感觉身体不适之际,已然被人暗算。
可在他不适之后,尚有内侍能潜到他身边继续施展手段,可见楚王防守之松懈。”
官家不由地又放下了茶盏,叹道:“那毕竟是在宫里,彼时又正忙着郊祭之事,来来回回的陌生面孔自然不少,哪顾得上这许多?”
官家盯了眼沈纶,“朕记得,你当时倒是上了劄子提醒朕,小心兄弟阋墙?莫不是你知晓些什么?”
沈纶摇头,“老臣惭愧,其实一无所知。只是秦池入狱后,我觉出怪异,便托人问讯祭品丢失之事。他只回了句口讯,怀疑楚王的狂疾有些蹊跷。”
在外人看去,这二者并无因果。但沈纶深知这位故人之子何等温和谨慎的性情,立时猜到秦池可能因为无意撞破些什么,才会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只是彼时秦池被盯得很紧,却不知对付自己的究竟是何人,生怕连累沈纶,故而沈纶暗中叫人问了几次,都不曾明言。沈纶只能猜测,怕是其他有野心的皇子在暗中动作。
他上那个劄子,既是试探,也是警告,希望背后动作之人适可而止。
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先恼了的,竟是官家。
时过境迁,真相浮出水面,此时官家自是懊恨。
“朕知你因四弟之事不满,当日见你那劄子,想着你又在借题发挥,又说什么兄弟阋墙,自是着恼。需知当日楚王发狂,是许王亲自奔火海救的
人,差点将他自己搭了进去。便是现在……”
官家踌躇了下,还是道:“便是现在,朕也不觉得许王会暗害他的兄长。”
沈纶便不说话,驼着背压抑地咳嗽,眼眸愈发地浑浊无神。
即便官家不通医术,此时也已看出,这位老相公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官家捻着茶盏,终究叹道:“沈相,你终究是信不过许王,也……信不过朕啊!”
当年先帝崩逝得突然,官家继位时暗地里便颇有些议论。加之后来先帝的两位皇子夭逝,先帝与官家的亲弟弟魏王被贬,不久死在房州,暗地里多少人嘀咕,官家不是不知。
嘀咕的人中,自然有沈纶。
他甚至不只一次进谏,请官家顾念手足之情,恢复魏王封号。
魏王贬去房州时,已降为涪陵县公。当日官家听闻魏王病逝,也曾痛心落泪,后闻得魏王妃自尽以殉,立时雷霆大怒,“刁妇居然以死陷吾于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