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手拿出一只瓷盅,满满一盅,全是焙干的翠色葱末。
“是这样的吗?我也备了些,有时出游便会连同其他调料一起带上,只要有个能做饭的去处,便不怕做不出佳肴美馔来!”
葛娘子眼睫颤了颤,一言不发地盯她片刻,慢慢地走开。
走了几步,她又转头看了阿榆一眼,“苏小娘子,那鹿脯烤得不错。鹿脯最后刷的一层酱汁里,便有那引而不发的香料吧?比当年……更胜一筹。只是那通草茎做的荷叶,未免中看不中用。”
阿榆看她走远了,才不在意般笑了笑,轻声嘀咕,“若不是做得好看,岂有机会呈到官家跟前?明日官家该点名让我再做两道菜了吧?”
葛娘子顿了下,继续向前走着,只是身形更佝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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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阿榆所料,官家不经意般问起,前日鹿脯是哪位厨子烤的?若有拿手的,不妨再做一两样来。
阿榆度官家年岁渐大,牙齿必不如前,若真吃了鹿脯,纵然当时入口香脆不自知,第二日也该有些齿疼牙酸,遂做了一道素蒸鸭,一道河祇粥。
素蒸鸭就是蒸瓠瓜。
前朝曾有名士以蒸瓠瓜充作蒸鸭戏弄客人之事
,后来“蒸鸭”就成蒸瓠瓜的代称。
瓠瓜十分常见,很多食店都经营瓠羹,价廉物美,正是市井气十足的便宜吃食。
蒸制的瓠瓜清淡微甜,能入口,但也仅此而已,多要挖出果肉,蘸酱食用。
给官家食用的,自然要精致些。
细致地在瓜瓤上剞出十字花,不深不浅,不宽不窄,大火蒸至瓜肉透明时端出,将调好的一盅酱汁浇入瓜内。
本来清清淡淡的瓜香,如烈火烹油,在微甜的酱香里翻滚而出。
不像鱼肉类香气浓郁,却有种如春日芳草般的清新怡人,令人忍不住地深嗅着,眷恋不已。
葛娘子在她调酱汁时便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
这其实是有些犯忌讳的。
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能成为御厨之人,谁没点看家本领?若叫人都学去了,如何在此间立足?
阿榆却不在意,一字排开的调料盅大大方方让人看着,若能猜到那瓷盅里都中何种调料,又是何法所制,真可能学将她这本事学去。
这对旁人很难,但葛娘子对秦池的配料提鲜之法十分了解,或许真能猜出几分。
另一道河祇粥,其主要原料为鱼鲞。
鱼鲞就是腊鱼干。
将鲜鱼洗剥后加盐腌渍,鱼腹撑开,悬挂或平铺晾干数日,让鱼身快速脱水,便得到了鱼鲞。
鱼鲞较耐储存,近年驿道通畅,两浙路为京师地区供应的鱼鲞可谓源源不绝,甚至开了好些家鲞铺。
不同的鱼
有不同的晾制方法,晾晒的时机和时间最为关键。能送到御厨房的鱼鲞,自然是最上品的,口感柔韧,咸香适中,油脂不厚不薄,既保持了鱼的鲜香,又不会有腥腻之感。
但时人食鲞,或烤或煎,或直接揭去鲞皮,将鱼肉撕开就酒,却未听说拿它来煮粥的。
再怎么着这也是鱼,会有鱼腥味,一不留神整锅粥都能腥得无法入口。
但阿榆偏就将鱼鲞浸泡切细后,和大米一起入锅煮了,快出锅时才调了味,不紧不慢地命人呈送上去。
全太官不大放心,盛了一小盅锅里剩下的粥尝了一口,只觉既麻且香,食来酣畅淋漓,说不出的舒爽,忙埋头继续吃着,竟顾不上品尝鱼肉的滋味。
又或者,鱼肉的鲜香早就被吊出来了,微韧的口感只是丰富了味蕾的层次感罢了。
待得官家用完膳,全太官又向内侍官打听了下,据闻官家并未说什么,却吃了两碗粥,吃完了又提了一嘴,说如今抚御万邦,终归起自百姓,当知百姓疾苦,如瓠瓜这等菜式,也需让皇子们尝尝。
但瓠瓜虽是家常菜,并不代表诸皇子没尝过。
全太官可听说了,阿榆做这道菜前,跟库房时领了八种菌菇香蕈,又请葛娘子开了她的私柜,索了一小盅虾贝所制的提鲜酱汁。
加上她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天晓得那只才值几文钱的瓠瓜,拿了多少种精心制作的调料在配它。
内侍官则认
为,这或许是因为寿王忽然带了几位皇弟来请安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