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继续道:“安陵君,我知道你今日在此是行忠君之事,与私仇无怨,也清楚你肩上所担负的不仅仅是你一人的生死,更是军中的荣耀,你不能让你的士兵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不能让流血牺牲出生入死的兄弟,被打上叛君的烙印,更不能让陛下对他们心生不满疑窦丛生。”
“但安陵君,你给我一点时间,给我父亲一点时间,你相信我,一定,会有一道,阻止此事的圣旨。”
“你只需要再等等,我绝不敢让你背叛君王忤逆圣旨,我只是想请你,等一等。”
温阮说着站起身,双手轻叠放至额前,对着纪知遥深深一拜:“那么多条人命,我请安陵君,暂放屠刀,等一个确定的消息。”
“温阮你别这样!”纪知遥赶紧起身抬手,虚托着温阮的手臂让她站起来。
纪知遥看着温阮发白的脸色,还有湿漉漉的头发,甚至微有些发紫的嘴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温阮的话。
无关儿女私情,此刻若是还满脑子想着那点风月故事,那脑子里简直装着面粉,经得今日这雨水一淋,就全是浆糊了。
其实于纪知遥来说,杀人不过如同吃饭喝水般自然的事,他在沙场上取走的人命多了去了,所以对于被擒来的那些人,他绝对没有什么心生不忍下不去杀手的说法。
眼一闭手一抬
,人头就落了地,碗大个疤,他哪里会看不下去?
他为难的是,他清楚这些是温家的人。
无数例子告诉他,若是与温家彻底走上对立面,成为血仇,那未来一定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他甚至因此事去问了晋亲王,晋亲王给他的建议是,这大襄朝中,有两个人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一是文宗帝,二是靖远侯,哦,最好也不要得罪温家那个小丫头,她是靖远侯的眼珠子。
可此刻纪知遥的处境是,他要么得罪文宗帝,要么得罪靖远侯,他总得选一个。
私情上,他不想与温家为敌,且不说温阮,单说温北川也挺有意思的。
可于大义上,他没有道理不听圣旨,拱卫王城。
为臣,为将,便没有任何一种私情可以凌驾于王命之上。
如今眼下温阮这般真诚地请她等一等,又是不是真的能等来转机?
更令纪知遥不解的是,温阮为何不趁此机会,劝说自己与温家结好呢?
这明明是个绝佳的游说时机,只要自己倒戈一击,温家不仅无虞,甚至平添一方助力。
他将疑惑问了出来。
温阮抬眼看他,一字一句地说:“将军之所以是将军,之所以为天下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守护的是国土和百姓的安宁,从不该被卷入朝堂心术之争。旁的人我没办法,但我自己,不喜欢让那些靠搏命杀出来累累功绩的将士,成为朝堂棋子,博弈筹码,他们为
天下交付了性命和鲜血,若还被人利用,便是对他们最大的不尊重。”
纪知遥眼神微动,明亮有神的双眼中荡开些感慨的笑色,他没想过,有朝一日是从温阮口中听到这句话的。
他第一千九百零八次,想回到过去捅死那个曾将温阮视若无睹的自己。
纪知遥看了一眼营帐外面仍未停的大雨,若有所思地说:“可若时间过了,我没有放鸽子回去,我可能,会被陛下治罪。就算后来的确来了一道挽救他们性命的圣旨,可这与我错过了时间,未遵圣旨,并不相悖。”
“我会想办法。”温阮说,“我既然请了安陵君静侯,就不会让你被陛下治罪。将军府上,也有人去了,你的祖母很安全。”
纪知遥回头看温阮,笑道:“你倒是体贴周到,连后顾之忧如何解决都替我想好了。”
其实温阮来时并没有想好,她来得太匆忙,太心急了,顾不上将所有的事情都筹划周全,后面的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