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漆黑浓稠的墨色,远处的巨大建筑和一望无边际的海都沉入黑暗里。
夜里温度凉,寒气入骨。黑色越野车停靠在铁门外的那条绕岛公路上。
池律一手按压着胃部,斜靠在车窗上,脸色在路灯灯光的映照下惨白一片。
梅妮达在岛上一直喊他的名字,让他不要离开,她沿着花园小路追了出来。
无力地靠着车窗,他看着远处漆黑的大海,广袤无边,在夜里也那样美,海岸边有灯塔,明亮的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一片孤独的海域。
他曾在心底许诺,带她看海,那时,臂弯里搂着自己的姑娘,捏捏她的脸颊,然后低头,在皎洁的月光下亲吻她。
她会害羞,会假装着闪躲,但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像今晚一样,让他绝望。
胃部的疼痛扩散开来,牵动着四肢百骸都疼得厉害。池律想到她,想到她的眼睛,杏眸无神,冰冷控诉,那里面瞧不见一丝爱意。
心上好像被巨手捏住,疼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他捂着嘴低低咳嗽,弯唇自嘲地笑。
想着她,念着她,她却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快与两人私定了终生,对赵皓枫,她说她要嫁给他,让他祝福,而对钟隐,却是做了,她那么费尽心思不遗余力地送了他一颗星星,纵使是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没有犹豫。多么奢侈的浪漫。
而现在那颗星星,哦,不,属于他们的两颗星星应该在天上看着他吧,嘲笑他,奚落他,让他成为了一个笑话。
肺腑扯着喉管,针刺般的疼,他俯下身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肩胛骨抽动,挺直的肩颈颤动,拱起的骨头如一把尖刀,刀锋陡峭,锋利冰冷。
他的胃病由来已久,从三年前被奉启航赶出奉家并在名义上送到美国求学时就开始滋生酝酿。他那两年,在外孤立无援,拼了命地没日没夜地工作学习,成宿成宿地熬夜,常常工作到忘了吃饭,同组师兄师姐都知道他疯,拦不住他拼命想往上钻的劲。
他不理会这些,只记得在和奉清结婚后的第二天,奉启航亲自来找他说的那番话。
他说他的女儿这辈子不可能嫁给一个藉藉无名的人,不可能陪伴一个只会搞狗屁科研的废物一辈子,不可能一生都活在嫁给他的耻辱与污点之中。
他那时说得多明了,说得多冠冕堂皇,带着似乎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俯视他,鄙弃他,看不起他,像看不起所有那些曾经被他伤害的人一样,他丢给他一张卡,淡淡开口:“我们奉氏的女婿不会是泥潭里的废物只会仰望别人,他须得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你懂吗,池律?”
池律按着胃,额头抵着方向盘,弯唇苍白地笑笑。他那时怎么回的呢,哦,他什么也没说,也没要那张卡,只是转身就出门打车去了机场,用积蓄买了一张去纽约的机票,立下誓言,不功成名就绝不回来。
他得成长为参天大树,才能回来好好爱他的姑娘。
也就是那两年,思念到了骨子里,他也没敢打扰她给她发一条信息。
不眠不休一边学习一遍跑项目,应征风投,从最底层往上爬,在华尔街立住名号成为小有名气的金融圈新贵,他用了一年时间,再后来成为hjf的执行总裁又用了一年时间。
熬坏了身体,作息不规律,有很严重的胃病,很多次在半夜疼得大把地灌止痛药,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能熬过来,能熬到柳暗花明,把奉启航拖下来的那一天。
只是如何面对奉清,他似乎确实是选择性地忽略了很多,他那时候欺骗自己,说只要对她好就可以了啊,他可以疼她爱她,让她忘了那些痛苦。
可命运捉弄,他们走到了这个地步,沧海桑田,爱意枯萎,没什么感情会永垂不朽。
指骨抵着唇齿,“……咳”,重重一声咳嗽,他咳出一口淋漓鲜血,在冷白的掌心中,刺目鲜艳。
池律看着那处血迹很久,生理上的痛侵占了一切心理上的痛,他甚至想,要是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不可。
这个世界,他爱的人已经死在他心中,不必再留恋。
虚弱地靠在扶手上,他脸色苍白得吓人。费力拿出手机,他拨给了季秋。
铃响接通,他声音很平静,也很虚弱,“帮我安排手术吧。”
季秋在电话那边声音变得急切担忧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吗?难道病情恶化了?哥,你还好吗?你等着,我马上叫医生来看你,我现在在波兰,最晚是凌晨两点的飞机飞过来,你一定要坚持住……”
池律一手握着手机,浑身虚浮无力,疼得再使不出一点力气,指骨一松,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到地上。
梅妮达急切地敲打车窗,不停地喊他“池先生,池先生池先生……”
一切隐没在黑暗里的事都好像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池律动弹不得,他看着昏黄的路灯灯光,狭长的双眸渐渐阖上,疼痛裹挟着他,如海上波浪一般,也渐渐远去了。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鸟雀啼叫,树荫扫着窗户阳光斜斜地透过窗缝落进来,照着储物柜上一把锃亮的水果刀,闪射着光,刺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