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封检举信,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一条一条将奉启航的所有罪状罗列出来,用最轻最客观理性的文字,诉说昭彰他的弥天罪行。
奉清一一读完,读到信的末尾,检举人署名签名,潇洒飘逸的“池律”二字跃然纸上。
带着畅快与豪气,笔墨浸透了纸张,深刻而用力。大仇得报,沉冤昭雪,好不痛快。
心中一阵刺痛,奉清手一顿,“啪”的清脆一声尖响,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杯里淡黄色的苦荞茶倒了一地,茶叶在那一小摊水上浮沉翻卷,瓷白的杯子,碎成无数块尖锐的碎片,安静地躺在黑色地板上,沉默而狰狞。
一切爱意恨意,付之一炬。
——
奉清搭着公交车,一直往城市边缘开,路边的景物不停变化,高楼大厦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平房和平坦的土路,视野开阔起来,举目可见贫瘠的土地。
土路到了尽头,一块歪歪扭扭的蓝色铁牌立在公交车站台处。
公交车停下,奉清下车,和她一起下车的都是些穿着清贫甚至破烂的男女,大多都是为生活而疲惫奔波的中年人。
站在站牌下,奉清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白色油漆歪歪扭扭地在牌子上写着:城中村站。
抬眼往那边一望,能瞥得见破败而逼仄的一片片泥土瓦房。奉清按照宋离给的路线往前走,道路狭窄,脏乱不堪,随处可见成堆的垃圾,路上的流浪汉都不屑去翻那些垃圾,电线缠绕,密密匝匝地围绕在电线杆上,将天空分割成不规则的块状,又凭空添了几分压抑。
奉清生活的这二十多年里,没有来过这么脏乱差的地方。
而贫穷是一只坟墓里伸出的枯爪,将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点一点往下抓。
约莫十分钟后,转过最后一条巷道,奉清驻足停留在路边一片低矮瓦墙下。
她抬眼,看着不远处,红了眼眶,鼻尖不住泛酸。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一直看着那边,心底像一洼干枯的清泉,只剩下廉价而无用的泥土。
她跌落云端,是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了。
“姐姐。”宋离叫了她一声,而视线中的母亲也抬起头来看着她。
涂珍看着她,眼底藏了惊喜也藏了痛苦,更多的是心疼。
而奉清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母亲,她不再穿着昂贵的衣服,不再戴着她喜欢的珍珠钻石,而是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薄衫褂子,什么首饰也没戴,显得黯淡,失去了光彩。
而只是两个月没见,她好像已经苍老了很多,眼角爬上了皱纹,头发似乎也白了一些。
她低了头,不想让他们看见眼里的泪,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嗯。”
宋离听见这声回应,惊喜又感动,他走上前去,去接自己的姐姐回家。
奉清走到那户小小的平房里,母亲手里还拿着织了一半的布,她见她看着,便笑笑:“城里人喜欢这些带了图案的布,妈妈织一些去卖,也能勉强糊口。清清,你别为妈妈担心。”她悄悄把手指上红肿出血的地方都藏在布的下面,不让她发现。
奉清抿着唇角不说话,母亲的小动作也都尽数落尽了眼底,心里泛过一阵阵心疼和无力感。
世上并无双全法,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和池律走到尽头了。
轻闭眼眸,鸦黑睫毛覆在眼睑之上,融了日光,凄冷的温柔。
“妈。”奉清掀开眼帘看着她,她用着一种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悲伤口吻轻轻说:
“我要和池律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