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茶饮酒,茶香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溢散开来,缕缕白烟升腾而起,罩得视线都模糊不清起来。
涂珍双手握住奉清搭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上,安慰她:“清清,我们没事,奉氏根基深厚,哪能被这点小事打倒,你先坐下,听爸妈和你文彦哥哥说。”
指甲陷入肉里,眼帘垂下,遮住了情绪,她知道妈妈是在安慰她,这样大的打击对任何一家企业都可能是致命的,他们没理由不去焦虑忧心。而从她爸未曾舒展过的眉目就知道了,这件事确是比想象中的严重。
重新坐回椅子,奉清一直交握着手指,咬着唇角,一言不发。
而周文彦悠然自得地斟茶啜饮,淡然无波,他眼角余光一直看着她。
那双眼睛,就如水蛇,一半盘踞在湿岸上,一半舒展在水纹中,波光粼粼之下,眼皮慵懒而危险地半睁着,仿佛随时准备将猎物绞缠窒息致死。
恐惧和惊惧的回忆裹挟着她,避无可避,她又想起那年,她十四岁,生了一场大病,躺在惨白灰败的病房内,病房外是古朴森郁一望无际的莽莽树林,而头顶是摇摇欲坠的黄色吊灯,灯罩里铺了厚厚一层飞蛾的尸体,空气中细微的灰尘不住流淌,一切都压抑而沉闷。
而她大病未愈,医生说需静养,便转院至此,远离人迹与烟火。
彼时尚在输液,偶尔会呼吸不过来需要吸氧,她带着氧气面罩,漆黑眼珠无丝毫波澜,如死水一般定定地盯着头顶的破烂吊灯。
而周文彦来看她,她清楚深刻地记住了他当时十七岁,而当是他十七岁的最后一。
他拔了她的氧气面罩,微笑地看着她,看着她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窒息感如一只大手狠狠地攫住了她,她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看着他,听见他说:“小清妹妹,你是我的,如果得不到,那么,我就毁了你。”
他声音很慢很慢也很轻很轻,眼角笑意浅浅,他一手握着那张面罩,玩味地看了看,淡淡道:“就像现在一样,毁了你。”
眼球照进一点灯光,瞳孔缩小,他看着手中的面罩,喃喃道:“今我十七岁,杀人也死不了哦,清清,”他看着病床上的姑娘清秀的眉目痛苦地皱起,张大嘴巴拼力呼吸,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嘴唇,“可是明我十八岁,如果我们不能共生的话,只能同死了。”他话中带了惋惜,眉目也似乎染上了忧伤。
而奉清眼珠一点一点沉顿下来,她呼吸不过来,如同溺如深海,浑身发冷,牙齿不停打颤,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直至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周文彦才把氧气面罩重新给她戴上,之后甚至还能微笑不露丝毫破绽地面对应付她爸妈的问责。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微笑地看着她,轻轻问:“清清,我对你好不好呀?”
奉清惊惧着睁大双眼,手指死抓着被角,在那双如蛇一般危险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奉启航见他们这样要好,也很欣慰,点点头道:“清清,我和你文彦哥哥的爸爸是世交,你和你文彦哥哥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他大你四岁,性情温良,为人知礼节。在你们小时候,我就和你周炳叔叔定下了你们的婚约,不出意外你们以后是要结婚的,把我独一的女儿交给文彦,我也放心。”
死咬着嘴唇,双眼直直地盯着花板,奉清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再后来,也许是老眷顾吧,周家时运不济,被人联名检举,他们举家搬出了南屿,而那连纸证都无的口诉婚约,自然也就作废了。
她也曾告诉过母亲周文彦拔她氧气面罩的事,那时他们家已搬走,母亲心疼她,便再没拿婚姻之事约束过她,此后读书留学都是依着她的性子来,把她宠成了奉家独独一份唯一的心肝儿。
…
“文彦可有什么对策?”奉启航沉声问道。
周文彦放下茶杯,温谦有礼地回答:“奉叔叔,我们找准源头,既然是从媒体这兴起来的消息,我们就从媒体那边压下去,发通稿,必要时可以写你以前做慈善的新闻稿,如果没有现在做戏捐点也是可以的,首先要在民众面前树立一个正面的形象,而医疗事故我们需要家属发声,承认与奉氏所售卖的仪器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普通的医疗事故,出现的原因只能是主刀医生的问题。”
“当然这其中弯绕态度转变,都是要拿钱搞定的。”金丝眼镜下的眼睛沉静无波,他说得不带丝毫感情。
奉启航赞赏地点了点头,“文彦果然聪颖……”
“你这是欺骗大众。”奉清忍不住站起身来,“爸,现在是我们奉氏做错了事,我们应该承认错误并改正,而不是想着如何去推卸责任,你这样做那些主刀医生难道不无辜吗?”
“我们的仪器出了问题,现在应该及时回收补替赔偿一批新的上去,并且我们应该借助媒体向大众道歉,在以后的市场中加大仪器的检测力度和标准,争取重新赢回市场的信任……”
“你住嘴。”奉启航脸色沉了下来,呵斥她,“我知道该怎么做用不着你教,男人的事女人少插手,你去弄你那破科研就别来掺和公司的事。”
“今来这,是文彦想见你,”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回去看看你那好老公在做什么事?驰的账目财务我早些时间让你去做,你非不听,现在我们连对手的一点讯息都得不到,这样被池律牵着鼻子走,也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奉启航皱着眉:“如果你对池律和他公司的事这样不关心,这婚离了就行!”
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茶杯,茶杯上绘了一只青色蝴蝶,蹁跹着快要从画里飞出来一样,眼睛干涩得发红,手指被掐出一阵红印,她拼力忍耐,不让眼泪掉出来。
“好,我知道了。”奉清低着头,声音哑得可怕,攥紧手心里的手机,她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