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澜小说

压抑（第1页）

自水牢这件事翻篇之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但赵万熠有一日在议事堂无人的时候，仍是偷偷问过她：“那天夫人突然把你叫进内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赤红霄的心里一惊，才知道沈婳伊那天跟她说的一切并没有被赵万熠知晓。可雨荷当初临死之前那般叫喊自己有话要对沈婳伊说，她能赤裸裸讲出了她多年来所有的不甘，以此来伤害沈婳伊，那难道就没有打算把这件事也一并说出来伤害她吗？

不知道是因为雨荷死前告白的时候赵万熠没有在旁边，因此没有听见，还是她自己多少又顾念了一点主仆之情，所以才把这件事情埋葬在了心里。想起沈婳伊在自己进水牢后多少还给过自己一些暖意，赤红霄只能当下磕磕绊绊地扯着谎敷衍道：

“是……是夫人探听到了我与主人的关系，她心里好奇，就想再见我一面，问问……主人之前的情况。”

“是吗？”赵万熠的声音上扬着，里头显然是夹杂着几分怀疑的语调，“赤霄，你最好不要跟我扯谎。”

“赤霄不敢！”赤红霄吓得赶忙半跪行礼，心里只希望赵万熠不要再追问于她。她一向很不擅长扯谎，说多了便会自乱阵脚。好在她说出的借口虽然有些结巴，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解释了。

“是吗，若只是这样，她还能特地把你从水牢里接出来，让你在她的房中养病，想来是挺喜欢你。”赵万熠的眼神幽深难测。他淡淡地从她身上扫了一眼，之后也没有再多问。

这一件事就这么翻篇了，赤红霄松了一口气，感觉如临大赦。

这天，赤红霄把手里的事情都忙完以后，已经临近了傍晚。她从外头匆匆赶回门派交完差时，天边的云彩已经被橙红的夕阳染出了极其瑰丽的玫红色。天空像是幅背景一片湛蓝的画卷，放久了已经沾了灰尘泛了黄，马上就要被匆匆拿下换上夜幕。赤红霄看着这一片景象心情大好，她从议事堂回来刚到自己房间时，就看到碧纹已经拿着两坛好酒，在她的屋外等了她许久了。

“来，这两坛是我今天刚从集市上买的，掌柜的说这叫什么杏花酒。窖房里藏了两三年，今天才刚拿出来卖就被我给抢了。来来来，今晚必须要不醉不归！”

不顾赤红霄脸上略显为难的神色，碧纹只是自顾自笑着，仿佛跟赤红霄十分热络一样，拍着她的肩膀就大方地走进了她的屋内。进了赤红霄的房间后，碧纹只把手中提的那两坛酒兀自往桌上一放，顺手间就拐来了她桌上的杯碗。一时只听水声激荡，桌上的两碗酒就已经斟满了。

碧纹也十分不客气，直接拿起酒碗就喝了起来。这酒的酒劲估计甚猛，碧纹的脸颊上顷刻间就浮现出了如窗外玫瑰云一般好看的醉红。她一边喝着酒，一边就把另一碗推到赤红霄面前。赤红霄看着这副场景十分头大。

自从水牢那件事之后，碧纹仗着自己认识了她，每次在路上看见她时，都要在人堆里大大咧咧地跟她伸手打招呼，搞得赤红霄十分不好意思，又不能直接不理她。碧纹是个豪爽直接的性子，很会搞人情世故一样，总是拎着几坛酒来拜访她。赤红霄原本只想每次敷衍着打发打发碧纹，并没想跟她深交。但碧纹的眼睛只骨碌一转，就提出了一个让赤红霄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不是说夫人的后花园很好看吗。你不知道后花园又整修了一番了，你啥时候没事的时候告诉我，我偷偷领你进去看。”

这句话正戳中赤红霄的心窝子。虽然上一次在后花园出了刺杀那样凶险的事，但那花园里的妙景美色总是让她魂牵梦萦的。赤红霄正愁不知该如何再进去时，碧纹就正好给她搭了这个梯子。这梯子不光把她搭进了后花园，还一脚搭进了她的屋内，让碧纹每次都能以此顺着这个梯子过来找她。两人一来二往也难免熟了起来。

“你不知道，夫人身边的这些新侍女，没有一个会喝酒的，小姐自己也不爱喝。嗝……我每次找了好酒，都只能自己喝……内院之外的人我又一个都不熟，只能找你了……嗝……”碧纹一喝了酒就会开始夫人和小姐的称谓混在一起乱说，但好在赤红霄能够听得懂。

赤红霄每次总是喝得很克制，不敢贪杯让自己失控，但架不住碧纹盛情难却，每次都打着要锻炼酒量为由劝她喝。赤红霄每次都无法在她的殷勤要求下全身而退，而碧纹似乎因此吃准了她是个不善拒绝的人，在她面前也丝毫不会收敛客套。此后她只要来一次，赤红霄的头就得因为酒眩晕起来。

“碧纹，昨天内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两坛好酒下肚后，两个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赤红霄趁着自己目前意识还清醒，先把自己的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嗯？昨天？昨天什么事啊？”碧纹明显是有些醉上了头，开始云里雾里。

“我今天在掌门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排牙印。”赤红霄继续说。

她想起今天去议事堂等候差遣的时候，在赵万熠的左肩近脖颈那块地方，发现了一排鲜红的牙印。这牙印在衣领的遮掩下还是露出了马脚，张牙舞爪地似乎想从衣领里跳出来晃人的眼睛。赤红霄一向对这些伤口疤痕特别敏感，第一反应居然是警觉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从赵万熠身后脱口而出道：

“主人，你的脖子……”她把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脖颈处，示意赵万熠伤口的位置。

赵万熠扭过头看着她，抚上了自己的伤口：“你看见了？”

他对着她轻笑了一声：“你还是当没看见吧。”

赵万熠并没有跟她解释这排牙印的来源。其实就算是不解释她也应该能猜到的，但她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放心，也许是因为她没办法忘记那天偷偷看见的沈婳伊痛苦万分的表情，她总觉得背后还有些什么事。这种牙印明明之前都没有的，怎么今天就出现了。赤红霄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纠结了许久后还是选择向碧纹问了出来。

“哦？牙印啊。”碧纹听后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她清脆的笑声在赤红霄的房间里四处蹦跳，起起落落。

“你这么想知道，要不要明天忙完后陪我去内院看看小姐？”碧纹枕在桌边看着她，“你不知道，你走以后小姐偶尔还念叨你呢。其实小姐也怪无聊的，整日里待在后院也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现在她去花园里看到只丹鹤都能念叨半天。唉，真是无聊得打紧。”

“可你们不是成天陪着她吗？”

“唉，下人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有了雨荷的那件事，夫人和新的侍女又说不上话。和我呢是太熟了，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反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小姐不习武，每日就看书刺绣解闷，她那些书啊，我一看就头大。”

“话虽这样说，但我没事去内院能干什么。”

“小瞧我碧纹是吧。”碧纹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来，脸上净是得意的小神色，“看到没有，这是小姐最近添置的王羲之的字帖摹本。她最近又运了一堆书进来，但是搬书的工人不小心，在路上丢了这本下来。今天正好被我捡到了，明天你去内院就拿着这本书说是你捡到的，不就成了？”

“可是……”

“什么理由不重要，就夫人那种性格，你就算没事去看看她，她也不会介意的。”碧纹说着就把那本王羲之的字帖摹本往她的怀里塞。

赤红霄拿着这本书开始发起愣来，她原本问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个具体缘由罢了，却莫名奇妙地被碧纹给塞了个由头，明天又要进内院去。

自从上次刺杀的事情发生后，赵万熠就在内院安插了一些侍卫，这些侍卫大多是他多年来另外培养的女死士，可以说是把内院包裹成了铁桶。赤红霄每日接到的任务本就与内院无关，更没有什么理由去见沈婳伊了。虽然这些日子再没见到她，但是从碧纹的口中她似乎也可以得知她的无聊。她就像被关押在内院这片小天地里的鸟雀一般，四周全都是铜墙铁壁，这些东西虽然替她挡住了所有的危险，却也困住了她的翅膀。

笼里的金丝雀再如何娇生惯养，但也有不能如意的事。赤红霄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起来，但这念头很快又被她打消了。就算是笼里没有自由的鸟，也远比在偌大天地里厮杀拼命的她要好得多。沈婳伊自小就被娇生惯养，长大了也不缺人人怜惜。她又是生了怎样的底气居然觉得她可怜。赤红霄自嘲地笑了起来，醉意和困意一起翻涌，很快就把她推进了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