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到下午,头都睡痛了,吃完饭沈书才活过来,饿了大半天,吃饭前都有点坐不住了。
风从庭院里吹来,空气里有沙子的气味,桌上的白瓷水碗里积了两三点沙灰。沈书看了一眼,端起来喝口水,虚起眼睛打量门外的青黄交错的石头院子。有人正从井里汲水,驿馆里的杂役头上都包着一条汗巾,不少商人模样的人来往于这间驿馆。
这里的食宿按说应该只提供给官员,现在游商花点钱也能住进来,驿馆赚得盆满钵满,相应的便什么都有,里里外外翻修了一遍,比之大都的馆舍有过之而无不及。
给大都的漕粮交了,沈书人便有点懒散,到底还是不太把穆华林的事放在心上。出关之后,天大地大,连人的心胸也变得广阔起来,群山总堆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放马在草原上驰骋,常常数十里路也碰不上一个行人。
沈书想了想,这竟然是离开滨海后,唯一一次这么多天没碰上一个饿死的人,途中借宿的地方也缺吃的,到底不至于饿死人。这么看来,以大都为中心,到汴梁一带,竟是最惨的,而惨中之惨,却在天子脚下。
“贪吃的人太多,旁人自然没得吃了。”穆玄苍端来茶汤。
“今天早上阮苓来找过我?”沈书啜了一口茶,皱起眉头问,“不是咱们带的茶?”
“入乡随俗,到一处地方,就吃一方水土,才算不白来。”穆玄苍道。
“看你睡得香,我让她明天再来。”纪逐鸢朝穆玄苍客气地道了一声谢,接过茶碗。
“阮苓出门了。”李维昌坐在个小马扎上,背靠镂花的门板,跷脚摇来晃去。
“什么时候?”沈书问。
李维昌:“中午那会,带她的手下出去了。”他斜过眼睛看穆玄苍,阴阳怪气道,“北边不是某些人的地盘吗?”
穆玄苍自顾自喝茶,根本不理会他,朝沈书打商量:“地图先给我,我跟李维昌先去探探,如果真的是他,便同他叙叙旧,套一套他的话,看他拿到东西之后要做什么。”
“他未必知道,知道也未必肯说。”沈书想了想,自己和纪逐鸢的差事只是要把东西交出去,后面都不是他们的事,穆玄苍要去查,也算是他自己查到的,到了穆华林面前也推得过。促使沈书作出决定的是纪逐鸢的眼神,和纪逐鸢四目相对的刹那,沈书看出来纪逐鸢也认为这么做没有问题。
于是到了傍晚,驿馆里只剩下沈书和纪逐鸢。
纪逐鸢想带沈书到街上去转转,察罕脑儿同上都、大都、和林齐名,沈书也很好奇。但传国玉玺留在驿馆里也难以放心,背出去又那么大一块,不方便携带不说,更容易惹人注意。
因为纪逐鸢一身武将杀伐气,个子又高,走路的举止神态惹人注意,平日走在街上已经很打眼。
思来想去,索性把饭吃了,便一起去洗澡。
夕阳洒下薄薄一层暖金色,纪逐鸢锋利的双眉与长却不卷翘的睫毛仿佛粘了一层金粉。
角房顶部没有封死的缝隙里恰好漏下一束光柱。
水声轻轻响动。
两人的鼻梁碰在一起,沈书不好意思多看,晚上不像白天,他很少能把纪逐鸢日益趋近成熟的躯体看得这么清楚,他的骨骼、皮肤、肌肉,都随着年纪增长,生长得愈发强壮。
“哥。”沈书小声唤道。
纪逐鸢眼睑上的光暗了一下,他的脸色顿时变了,一臂拍在浴桶壁上,水花溅起,几乎同时,袍子飞来,盖在沈书的脸上。
“房顶上有人,你穿好衣服出来,我去看看。”
等沈书穿好衣服,纪逐鸢已经跑出去一会了。沈书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袍襟上被水浸得湿透,趿着木屐抱着一堆换下的衣服冲出到走廊上。
“救命啊,有刺客!保护大人!”整个驿馆的院子里跑出来数十人。
沈书眼明心亮,立刻分辨出斜对角的一间房门外扎满了侍卫,应该是什么重要的大官在这间驿馆里,那些侍卫明显因为突如其来的骚乱,以为是有乱贼闯进来要刺杀官员。
这在今世并不罕见,尤其在有兵乱的地方,官员被暗杀,甚至割下头颅悬挂在造反军队的寨前作为震慑都是常事。没准到哪儿出公差,一不留神就呜呼哀哉。
“自己人,自己人。”
侍卫怀疑地上下打量沈书,看过他的令牌,双手递回来,换了一副恭敬的态度,“既是宫里的人,这位大人也到里头躲一躲。”侍卫说着流利的汉话。
沈书一听就明白,在里面避难的这位大官,估计也是汉人,不然不会在自己身边任用汉话流利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