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逐鸢盯着沈书的耳朵看了半晌,伸手端起油灯,吹灭屋里唯一的亮光。
天还没亮,房间外面有人走动,沈书几乎立刻就醒了。纪逐鸢拍拍他的肩,一条腿压在沈书的腿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问:“再睡会?”
沈书无心睡觉,只想快点先回馆驿看看昨晚上他和纪逐鸢都不在,有没有被人发觉。回去的路上,沈书越想背上越是浸满了汗,如果昨夜坐在象舆上的人真是皇帝,他的侍卫只要就近搜索,很容易摸到白九那,那便会锁定是为张士诚送粮来京的人。
快到馆驿时,沈书和纪逐鸢各自下来牵马,纪逐鸢先离开片刻。
沈书在街头无聊地东张西望,太阳已经出来了,空气炎热无比,臭气熏天。一路骑马回来,街面上随处可见前一晚饿死的人。一些穿着破旧的匠户在蒙古士兵的皮鞭下把死人堆上板车,往城外搬。
当中有些富户的门前,设了粥棚,米香和尸臭交织在一起,白雾蒸腾而起,笼罩着夏日当中缓缓苏醒过来的京师。
女人抱着小孩,孩子牵着老人的手,突然大声啼哭起来。女人便把小孩抱起来,将他圆乎乎的脑袋按在怀中,一路往前走,一面向后看,蜡黄发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走出数十步,在另一处街沿蹲下,解开衣襟。她低头看孩子,不时向老人的方向张望。
不一会,街道上所剩无几的饿殍都被板车拖走。臭气还经久不散,地面上许多拖痕与暗色的液体。
“书儿。”
沈书压抑着心中的难受,勉强转过脸来,看到纪逐鸢的瞬间,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振作起精神问他馆驿有没有官兵来过。
纪逐鸢一手牵马缰,一手牵沈书,边走边说:“没有异动。”
“林丕在吗?”
“他还在睡觉,应该不知道昨夜我们没回来。”纪逐鸢说,“待会我去拴马,你回房间洗漱,把衣服换了。”
沈书点了一下头。
“就算有人发现,也不敢问我去了哪。”纪逐鸢不笑时许多人都会怕他,看到他躲避还来不及,更莫说要盘问他。
“那你拴了马就快点上来。”沈书叮嘱完,到馆驿后门,看到门虚掩着,又接到纪逐鸢的眼神,便先一步回房。
推开门的瞬间,沈书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忍不住回头看,走廊上空无一人。
沈书一只脚踏进门里,又缓慢地抬脚,一拍脑门,关上门离开,边走边大声说:“林兄,昨夜睡得可好啊?”
房里扑簌簌一阵响动。
白九从柜子后面闪出来,坐回桌边,继续喝刚才因为有人来放下的那杯茶。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双眉一扬,放下茶杯,疑惑地望向已经关上的房门。
脚步声再次从走廊传来,白九站起身,掸了掸新换的武袍,双脚略微分开,一手握上腰侧的剑柄。
“是你?”纪逐鸢压根没有拔出兵刃,而是一步跨进门里。
沈书随在纪逐鸢身后进门,关好门。
“你怎么找来的?”纪逐鸢话刚出口,又道,“不用说了。”
白九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坐下,分给他二人茶杯,给沈书和纪逐鸢各倒了一杯茶。
“等你们一夜了,怎么,大都的路不认识,昨夜迷路了?”
白九熟稔的语气让沈书错觉他们本来就认识,与前一晚不同的是,他的脸和脖子洗得很干净,比昨晚见到时整洁不少,连胡子都剃光了。
“不敢,九爷昨晚上哪弄来这么一身,倒是也像个人了。”沈书道。
纪逐鸢嗤了一声。
白九:“……”
“我们只是来运粮的,交办完就离开大都,九爷看得起我们兄弟,有事就开口,办得到办不到,我都给您个准话。”沈书累得要死,惦记着赶紧换衣服洗漱,昨晚在那间小屋里睡时不觉得,现在感觉身上好像有臭味,皮肤也发痒。
“先换衣服。”纪逐鸢将沈书推到室内,翻出干净衣服,走出来,剑鞘指向白九,下巴微扬起,“你去那边。”
白九讪讪地起身,全然没有昨夜的嚣张,两手在身后一背,踅步走到柜子后面,背对纪逐鸢。
只要纪逐鸢手里的剑出鞘,就能将白九刺死在这。
纪逐鸢的手掌在剑柄上握了一下。
“哥,腰带没拿。”沈书叫道。
纪逐鸢松开剑,过去给沈书找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