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丕总觉哪里不对劲,方国珍再不怎么样,在朝廷眼中,他的重要性完全不输给张士诚。林丕这才回过味来,令他怪异之处在于,沈书对方国珍是如此看法,更不知在沈书的眼里,他又是怎么看待主公。
“也有可能……”沈书的注意力不在林丕身上,他喃喃道,“还是方国珍也想要这批粮,所谓遇刺不过是贼喊捉贼,既然粮食已经到手,刘斗便是弃子。赵鸣已经逃遁,唯一的见证人就是刘斗,那必要杀了刘斗灭口。如此那四万石粮食就死无对证了,横竖刘斗已死,追责起来,也是我隆平的责任。”沈书长叹了口气,为难地瞥林丕。
林丕心里那点杂念顿时灰飞烟灭,紧张得口干舌燥,偏偏沈书连杯茶都没准备。
林丕四处看了一圈,撇嘴道:“到了大都,少了这么多粮食,你我恐怕性命都不保,沈大人还是得拿个主意。”
“没有这样的成例,和籴的粮草进京,若有短缺,无非是让补足短缺,或是要钱。”
林丕苦着个脸,巴掌一下接一下落在膝头上。
“我再想想,林大人不要多虑。去下令开船,即刻启程。”
林丕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沈书已经随手拿起榻畔杌凳上的书卷,只得起来告辞。
江面上一阵骚动,之后水声连成一片,大船起锚,两岸青山不断向后移动。
沈书从窗口望出去,岸边的灯光渐渐缩成许多小点,巍峨青山与夜色融为一体,四周静谧难当,别说任何小船的影子,就是多的一个人也没有,好像天地之间,唯余下这一支船队在水上滑行。
纪逐鸢入内,看到窗户开着,顿时皱起眉头,过来把沈书按回到被子里,关上窗,解去外袍,钻进被子抱沈书睡觉。
“没发烧。”纪逐鸢的手摸得沈书觉得痒,他侧身躲了一下,把头埋在纪逐鸢的胸膛里,深深嗅闻他身上的气味,纪逐鸢一身汗味,脖颈中散发着阳刚的气息,带着皮肤的温度。沈书在他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捏捏,睡了一整天,他又活过来了。
纪逐鸢抓住沈书的手,放在唇畔轻轻一吻,再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抓他的手并不松开,低声道:“别动了,手臂不痛?”
“不怎么疼。”沈书道,“林丕我应付过去了。”
“怎么说的?”
沈书便把跟林丕说的话转述给纪逐鸢。
纪逐鸢听完沉默了一会,方才捋清楚,一时有点语塞,许久才说:“合情合理。”
沈书高兴起来,道:“我也觉得!”
纪逐鸢忍俊不禁。
“你跟我说赵鸣也在刘斗带来的人的名单中,跟林丕说的时候,我没怎么想,就被推着走了。竟然也解释得通。”
纪逐鸢:“方国珍疑心张士诚会占用他的船,张士诚也疑心方国珍盯着这批粮,这么一来正好,就算是方国珍派人来趁火打劫,与刘斗里应外合,完全有可能。”
沈书点头。
“最巧合的是,刘斗恰恰死了,他既然是船上的内鬼,他死了,赵鸣跑了,这就没人能作证劫走漕粮的是方国珍。全都对得上,林丕不用说,当然会信。他是副的,你是正官,这一路上他也不敢再张扬,到了大都还得指望你顶罪。”纪逐鸢一条腿压在沈书的腿上,低头凑在沈书的耳畔,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耳廓,“要不然到大都便联络戴沣,宰洪修一笔,把这个缺填上。”
“洪修现在何处还不知道,戴沣不会听你我的。”先安抚了林丕,现在重新上路,十一万石漕粮正在接近京城,而李维昌已经先行一步,带着那四万石粮先上京,这就能先救一些饥民的性命。沈书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有意义,这种喜悦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哪怕跟朱文忠攻入铜陵,一路小胜,他都没有感到过如此开怀。
“你有菩萨心。”纪逐鸢揶揄道,“错生在这个世间了。”
沈书知道纪逐鸢信奉以战止战,他只会打仗,其实也没错,只要天下不再有战争,那百姓自然安居乐业,从长远去看,这是最终的办法。不是沈书看不到远处,而是他也会看到,从战到停战这个过程中,尸积如山,死去的万千生灵。
这是圣人也无法勘破的谜题,他做不成那么大的事,却可以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多让一些人有机会活下去。
纪逐鸢静了许久,沈书都有点迷糊了,感觉到纪逐鸢在摸他的伤口,那手指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他。
“我不想你再受伤,书儿。”纪逐鸢翻身抱住沈书,说话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轻柔,“不要独自冒险,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做你的护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