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早些歇息。”沈书起身出去。
王妸的院子原是沈书吩咐周戌五安排在僻静的一角,家里没什么女人,跟一堆男的混在一起,怕会有碍她的清誉。沈书长吁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到底自己落水的时候,王妸舍命相救,花这么多银子,也安排了她今后的生计,沈书心中放下来一个事儿。一整天里,陪着四处看田地,走了不少路,回来以后又同王妸谈了这么许久如何管地租,考校她如何看账本,账本里若有出入,大概会是什么问题,还带人到杜陵在山坡上开的地里去瞅了一眼。这几日地里下了霜,王妸摔了一跤,一时间人仰马翻。
沈书不是不知道王妸的心意,才刚觉出王妸似乎想说出心里的话来,还让沈书出了一背的汗。但她既不言明,沈书也不便多说什么。比起几年前,沈书也有些长进,加上最近黄老九一直想给他说门儿亲,跟王妸同处一室,她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书大概也就知道了她的意思。
胡思乱想着,沈书跨进自己的院子里,肩霎时就垮了下来,只想躺到床上去睡觉。
这时看见纪逐鸢在院子里练剑,沈书顿时笑开了,叫道:“哥!”
纪逐鸢手中长剑向前一刺,斜上挑,一个横掠,锋刃稳稳当当地停在沈书的眼前。
剑尖上正有一朵微开的腊梅,嫩黄花蕊层层叠着,尚未完全绽放。
沈书拿了花在手里,牵起纪逐鸢的手,问:“才回来?”
纪逐鸢嗯了声。
“叫人做点东西来吃?”虽是询问,沈书见纪逐鸢点头,平常都是风尘仆仆奔回来的,一着家就要大吃一顿,没等纪逐鸢说什么,沈书已经吩咐了人。
纪逐鸢手指摩挲着沈书的指腹。
沈书上下打量他,用手指在纪逐鸢脖子上搓了搓,说:“洗了脸?”
“嗯。”
“换身衣服,准备吃饭。”沈书两天不见纪逐鸢,这时看他回来,心情大好,找出一身夹袍与他换过。
背对沈书时,纪逐鸢问:“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沈书想了又想,答道:“没有啊。”
“嗯。”纪逐鸢道。
一顿晚饭吃得没什么响动,起初沈书只顾吃饭,半饱时把筷子咬在嘴里,倏然皱眉,探究地盯着纪逐鸢看。
“要这个?”纪逐鸢用筷子指桌上的鱼。
“不要。”沈书说,“今天练兵遇上不听话的小兵了?”
“没有。”纪逐鸢盛了一碗汤放在沈书面前,眼神示意他快点吃饭。
沈书边喝汤,一只眼睛从汤碗边缘看纪逐鸢。倒不是沈书多心,他俩打小混在一起,加上现在在一起,有许多默契是旁人不能懂的。平日纪逐鸢是沉默寡言,但对沈书话多,尤其出门几天回来,总是喋喋不休,屁大点子事能说一席话。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跟自己说话一两个字地往外蹦,心里能没事儿?
“不是要去四五天?怎么两天就回来了?”沈书问。
“这两天辛苦,让他们都回城里休息。”纪逐鸢显得心不在焉。
听到纪逐鸢说这么一长串,沈书放心了,应该是自己多心。再想到出城拉练伙食都不行,沈书便一个劲给纪逐鸢夹菜。
吃完沈书把碗筷一放,看着纪逐鸢问:“还要去?”
“嗯,明天一早又得出城,快吃。”
沈书脸色一变,连忙摆手,他已经吃得有点撑了。
这晚纪逐鸢出人意料地睡得相当老实,沈书也困,便没多想。
翌日起来,分头行事,码头上人来人往,货船铺开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腊月天儿,脚夫把裤腿卷到膝盖,肌肉纠结的腿赤条条插在湿泥当中。江岸朝水里延伸了数米,小孩子成群,在河床上拿小锹子翻找什么东西。
“久等了。”
沈书肩头被拍了一下,起身,康里布达如约前来,穿一身宝蓝色贡缎长武袍,腰带镶金嵌玉。到这一年,沈书已完全无法通过一个人如何穿戴判断他的身份,元廷对民间,尤其是江浙往南地区逐渐失去控制,处处盗贼蜂起,抢得到,赚得来,什么都能往身上挂。
康里布达长身玉立,着实好看,许久,沈书方道:“还没有官船靠岸,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