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呢?太守府也没说多派几个人?”康里布达往茶摊老板收钱的竹筒里遥遥掷出几枚铜钱,同沈书就在人来人往的渡口边上坐下等船。
“我带了林浩出来,他在马车上睡觉。等哈赛因解来铜钱,搬运也须不少时候,那时林浩再去太守府报信。”
康里布达点头,漂亮的眼珠略略动了动,手肘压在桌上,向沈书靠近些许。
“李维昌的妻小我已安排了住处,他那头你去安排。”
沈书:“今日就知会他。”
“不等过年了?”
“还是别耽误他阖家团圆。”沈书想了想,小声说,“达识帖睦迩失势后,哈赛因会另谋出路,你接触他,不必有太多顾虑。”
“我知道分寸。”康里布达示意沈书放心,他的目光在沈书脸上流连。
沈书询问地看他。
康里布达摇头,不无唏嘘地说:“想起一些往事。”
当年康里布达从哈麻的手下接到悬赏任务,一路追着穆华林,还绑了沈书,直到看清沈书的五官和肤色,确认他不可能是哈麻听来的谣言当中,蒙古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都是往事了。”沈书笑道,“人总是要长大。”
“同你哥就这么过了?”康里布达嘴角噙着笑,卷翘的睫毛微微闪动,端起茶碗。
“你不也同老高就这么过了?”
“那不好说。”
说到此处,二人不禁又相视一笑。
沈书不知道康里布达多少岁,但比沈书年长不少,这是一定。高荣珪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哥,王巍清成亲早,找回妻子后,是众人当中唯一拖家带口的。这种动荡不安的生活,非人之所愿。与其说是大家选择这么过,不如说是天下大势裹挟他们飘零四海。
“说起来,我倒是很担心一个人。”康里布达道。
“谁?”
“你师父。”康里布达转向沈书,“他离开大都这么久,北方局势不安稳,我若是他,早就回京了。”
沈书没听明白。
康里布达解释道:“妥懽帖睦尔身边近臣不少,你师父深得他的信任,如今正好是皇帝落难,今年上都也去不成了,我听说朝中无人可用,这时若在妥懽帖睦尔的左右,以怯薛的身份要谋个大官做,是再好不过的路子。”
“也许他另有使命,也未必就不是为了做大官。”沈书道。
康里布达:“你真这么想?”
沈书端起茶喝了一口。目前看来,即便穆华林不完全忠诚于妥懽帖睦尔,也必然是忠于太子或是其他蒙古王室成员。其实沈书更愿意相信,穆华林能如他自己所说,是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穆华林的血统拉扯着沈书的判断,然而他的所做所为,又让沈书觉得高深莫测,冥冥中命运的巨兽似乎正张开血盆大口,站在风口浪尖上的渺渺苍生却一无所知。
沈书的眼睑不自觉跳动起来,他用拇指按住,揉了一会。
“不知道五年后、十年后,会是什么光景。”康里布达识趣地不再说穆华林,两人相对无言地喝茶。等到接近中午时,还没有见到官船的影子,便就在渡口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
饭毕走出门来,就听见码头上一阵热闹的喧哗,岸边人山人海,有些人还趴到茶楼酒肆的楼上阑干缝隙中眺望。
靠近到岸边的,着实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齐刷刷的风帆白鹤亮翅一般,午后阳光正炽,船上的人穿杭州府武官袍服,一人走出船舱。
哈赛因高大魁梧的身形十分惹眼,站在船头向岸上张望。
康里布达跃下石阶,从人群里挤过去。
沈书则同林浩吩咐,让他速去传信,旋步顺着人群的大势走下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