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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8四九六(第1页)

八月秋寒来得很是突然,沈书从家里带来许多被褥,带了裁缝给刘斗一行人做冬衣。

刘斗自己量了尺寸,手下的人都到另一间屋去给裁缝量体。沈书便同刘斗对坐着,把正事说完,见刘斗神色间有点意外,沈书立刻出言询问:“怎么?”

“昨日主公又有信来。”刘斗神色颓丧,摇摇头。

沈书拍拍他的手,宽慰道:“朝廷来人了,看他们的本事,这样,既然平章态度坚决,你也别把话说死,语气放得松一点,只告诉他隆平备好了粮食,等着装船,如何对待使者便是。”

刘斗心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颇有深意地看一眼沈书。

康里布达已经派人联络刘斗,沈书揣着明白装糊涂,低头喝了一口茶,从热气氤氲的茶碗里抬起头,说:“我看江浙行省平章的位子没跑,就在漕运这事儿上,便能落下来。”

道理很简单,大都急缺粮食,那粮食不是一天能从地里长出来的,江浙是个大粮仓,红巾军四处点起战火,切断了南北通路,大都年年数十万人饿死。一旦方国珍同张士诚达成合作,一个出粮一个出船,朝廷要让他们年年如此照办,当然要拿出实际的好处来。封官是惠而不费的做法,当是首选。而方国珍是衢国公,只有江浙行省一地长吏的平章之位可以满足他的胃口。

“唔。”刘斗想了想,谨慎地朝门口一瞥,视线落回到沈书的脸上,凑近些许,低声说,“贤弟前次说的话,为兄的认真想过,是该早做打算。”刘斗的话声停了下来,再看一眼门口。

沈书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侧过头去听他说话。

“虽说我也带过兵,究竟不算是有名号的将领,我听说朱元璋是要杀降的……”

沈书心中一凛,他当然知道朱元璋杀降,看来外头也都知道了。朱元璋玩的那些把戏,刘斗既然注意到,想必其实早有旁的心思。

“曾交战过的普通兵士,投降后大部分会设法处死,许多都是在押回应天后被杀,你想看看,昔日的仇敌,投降后难保不会为袍泽报仇。但想必朱元璋爱惜将才,凡有军职的头目往上,都有活路。不过……”沈书的眼珠上下转动,打量刘斗,似乎是深思熟虑后才说出这番话来,“其实我是看刘兄的人不错,做事果断,是个有胆识有勇气的人。若是凭功劳,我可为你做引荐。”

刘斗眯起了眼,身子向后一撤,斟酌道:“如此说来,你果真是……”

“我是什么?”沈书装傻道,“我认刘兄是个朋友,若刘兄也当我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助,找个活路,不是理所应当吗?”

刘斗笑了起来,双手捧茶,以茶代酒。

两人茶碗互相一碰,四目相对,便算是暗中达成了约定。

两日后刘斗的信送出隆平,方国珍收到时,伯颜帖木儿和曹履亨还在庆元做说客。八月廿三,官船从庆元出发,一帆风顺地飘到了杭州。

而沈书也已经是第三次到杭州见达识帖睦迩。

达识帖睦迩换了一处地方住,家宅没有从前的大,书房也挂满了字画,庭院中遍是红蕉、素馨、建兰、阇婆等花木,已经开过了时候,草木幽芳与夏日不可同日而语。正有人从池子里捞枯叶,菡萏也已经开过了,新藕被起出来,孔里酿了桂花蜜渍的糯米,蒸熟做小点吃。

达识帖睦迩一身汉人穿的元缎直裰,脚上着轻软的布鞋,竟有点避世隐居的意思。

他身边侍奉的人也换了一批十二个汉女,肤色细白眉眼清淡如水,举手投足处处流露着一股“柔顺”之意。

“字画本官收下,不过张太尉还能有求到本官头上来的时候,真稀奇。”达识帖睦迩嘲讽道。

“左丞相言重了。”沈书早料到要被达识帖睦迩数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给达识帖睦迩送礼是走个过场。但达识帖睦迩短短数月中,便像是换了个人,似乎对宦途失去了信心,沈书难免也觉得意外。

这日是备下的夜宴,设在飘香院,沈书白天拜见了主人,达识帖睦迩为他们安排了一间偏院。纪逐鸢请命带人护送使者,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达识帖睦迩的家里。

沈书本来还有点担心达识帖睦迩会不会认出纪逐鸢的身形,后来证明他是多虑了。也许张士诚吞下杭州的过程中,达识帖睦迩碰壁太多,沉浸在挫败之中,对许多事都不再上心。

“张士信带兵在杭州驻守,从浙西各地征发民夫重筑杭州防御,这里头已经没达识帖睦迩什么事。”张隋将白天在城里打探的消息讲给沈书听,他端正地跪坐起来,盛了一碗茶递过去。

纪逐鸢歪靠在旁边,一条腿伸长,另一条腿则屈起。

“是架空了达识帖睦迩?”纪逐鸢接过茶,放在席上没有动。

“这是必然,看起来达识帖睦迩也不敢搦张氏锋芒,是以退避。让出了左丞相的宅邸,现在张士信的家眷被安置在达识帖睦迩曾经的住所,他家中又置了许多美人,内外都有淮军守卫。”张隋道,“江浙行省右丞答兰帖木儿,左右司郎中真保对张氏极尽奉承,自然,张士信也重金收买他二人。”

沈书听过这两人,当年杨完者在武昌作战,答兰帖木儿还算是尽心为达识帖睦迩出谋划策。这才几年?见风使舵倒是快。

“张士诚不缺钱。”这些年征伐各地,抢来不少,张士诚用周仁聚敛财富,做盐、粮上的买卖,他所辖之地,商贾趋之若鹜,都知道是可以做买卖的地方。这是张士诚与其他农民军头子最大的不同,他能安民,让百姓都吃饱肚子,有田地可种,不会生事,有利可图,商人都愿意为他效力。而且张士诚不像朱元璋那么提防文臣,这是他手下多出谋士最大的原因,儒士文人大多都愿意为他所用。

“但这也是他的短处。”纪逐鸢指了出来。

沈书嗯了声,点头道:“张士德是他最大的损失,让他元气大伤。吕珍守城还可,攻城……”这话就不必说尽了,沈书看一眼张隋,“其他的呢?”

“杭州城内,街头巷尾,茶肆酒坊,平民百姓,是不答应运粮北上的,对此多有议论。”

这也在意料中,杭州城里的米价飞涨,本就有点自顾不暇。收在仓里的粮食,若留下来,可以在米价太贵时放出,以平抑物价。往大都运,救别人,就意味着南方的百姓,买米要花更多的钱,也就意味着处在温饱边缘的底层要挨饿。

“不过轮不到他们说话,杭州如果真的要饿死人,隆平不会不管,南行台绍兴也不会不管。”沈书大概知道周仁这数年间积下多少粮米,八十万石对隆平而言不算太多。至于米贵,不是抑不下来价,是江浙行省内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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