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江浙行省,达识帖睦迩几乎被完全架空,实际上是张士诚和方国珍说了算,而对张士诚而言,杭州不是最重要的,平江才是。等到张士信完全掌控了杭州,吃饭应该不是个问题。从这个角度去看,达识帖睦迩被架空也不完全是坏事,张士诚治下清明,有他一套实施成功的办法,如果能抑制住蒙古官员,对民生倒是好事了。
“还有吗?”
张隋摇头:“暂时只打听到这些,对了,刘斗也到杭州了。另外方国珍还派来一个姓宋的手下负责谈判。”
“先看看两个尚书怎么说,到晚宴还有时候,我想先睡一会。”
“是。”张隋起身告退。
一路舟车劳顿,到杭州后,第一件事就是面见江浙左丞相达识帖睦迩,沈书实在困得有点东倒西歪,纪逐鸢打水来给他洗过手脚,两人便在榻上抱着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沈书将要谈的事罗列了个单子,誊抄成六份,送给一起来的同僚。这一次季孟没有随行,留在隆平准备要用的船只。
下午,沈书先到张士信的帐下,说完周仁的意思,张士信答应准备五百甲士同去。
飘香院张灯挂彩,楼里从未这么安静过,数百扇窗户关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从窗纸中透出来,将无数朦胧瑰丽的影子剪在地上。
“九成。”一个双颊瘦削的中年男子,上前便把住了达识帖睦迩的手。
伯颜帖木儿环视一圈,看见里外围着的兵士穿的衣服不同,脸色便是一沉。
达识帖睦迩兴致极高,一扫清晨时的颓色,大掌一挥,先请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入内。
沈书在人群里看到刘斗,而刘斗前面站了个矮胖的中年男子,那人正同刘斗说话。
沈书能肯定刘斗也看到了自己,那姓宋的随在曹履亨身后往里走,本该是,两队人齐齐入内,那边的队伍却仿佛约好了一般,随着那位“宋大人”上前去,方国珍派来的人都堵成一团,完全不给沈书等人留余地,挤进了飘香院的大门。
“沈大人……”沈书身后有人要出来说他,瞥一眼脸色阴沉,穿盔戴甲的纪逐鸢,只得把话吞了回去。
“他们远道而来,杭州也似是咱们的家,哪有让远方的客人久等的道理?”沈书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十几步外的方国珍使团听得一清二楚。
刘斗正同同僚说话,一时也停顿了一下,做了个手势:“宋大人,这边,当心台阶。”
而当三方人都进入中庭后,外面淮军开始列队,兵戈之声响了一阵,停下时伯颜帖木儿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
曹履亨神色复杂地看着达识帖睦迩,不料对方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照样是宴饮,歌舞,只不过有朝廷两部大员镇场子,到底没出什么岔子。双方的使者将各自可以接受的条件念完,就像毫不相干,互相看都不看一眼。
“先吃饭,喝酒,吃饱喝足再说。”伯颜帖木儿发了话。
沈书一整天就在达识帖睦迩那儿吃了几片桂花酿藕,早就饿得眼冒金星,果真敞怀大吃。
“慢点吃。”纪逐鸢坐得很直,替沈书布菜,盛一碗藕汤换下他手边的杯酒。
“你也吃。”沈书小声同他交头接耳,“晚上有硬仗,吃饱了才好打。”
纪逐鸢初时不明白沈书什么意思,等到杯盘碗盏扯下去,开始上果盘和茶汤,他才隐隐约约觉察出来,好像是要通宵谈判。飘香院内外将所有灯都点亮,把这座杭州城最大的青楼照得亮若白昼。
先从伯颜帖木儿开局,先确定了启运的数量,接着,根据数量,要求方国珍这头增加船只。对隆平,粮食按照和籴的流程收买,而对方国珍则依照和雇的办法用船,船资脚费按里数计。
对于双方一直争论不休的船员吃喝的问题,曹履亨先询问了方国珍这边,姓宋的推说一下子要备一个月的口粮,所有船上船工就有数百人。
“那便从杭州拨运,船只从庆元到杭州,漕粮先从隆平运到杭州,船只同时从庆元发往杭州。粮米在杭州装运,入水发往大都。”曹履亨话音未落,立刻便遭到了宋泉的反对。
“衢国公有意在嘉兴澉浦装运,大船都会停在此处,至于隆平的粮怎么运到澉浦,就要请张太尉尽心竭力了。”
曹履亨脸色难看起来。
伯颜帖木儿说:“澉浦离杭州石墩不远,为何不就在石墩发船,一定要在澉浦?”
宋泉打了个哈哈说:“国公之意,小人也未参透。”
曹履亨与伯颜帖木儿对视一眼,显然在庆元同方国珍面谈时,尚未确定到如此细节。一时又都有些疑惑,既然是方国珍坚持要在澉浦装运,那在前几日见面时又为何不提呢?
纪逐鸢在桌案下拉过沈书的手,摊在自己膝盖上,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滩浅。”
沈书忍着没看纪逐鸢一眼,纪逐鸢也正襟危坐着。
席上众人各怀心思,曹履亨转过脸来,先看达识帖睦迩,达识帖睦迩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曹履亨脸一黑,再看沈书时,便有些颐指气使,看轻他的年纪资历,说:“那么,就依……”
“不可。”达识帖睦突然开口,声如洪钟,气沉丹田,他睁开眼,转向宋泉,“澉浦港口甚小,近年失修,吃水也浅。既要用大船,又何用陋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