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刘福通?”没有什么比穆玄苍带来了韩林儿更让沈书震惊,刘福通想暗杀韩林儿,是最合情合理的猜测。当初韩山童自称明王,刚刚起事就被朝廷抓了杀头。刘福通带着他的儿子逃遁,韩山童在烧香会是有一定号召力,但终究未成气候,否则他也不会那么轻易被带走。刘福通立韩林儿为小明王,后来奉他为皇帝,国号宋,建元龙凤。也有以韩林儿为傀儡的意思,在红巾军里,什么都是刘福通说了算,韩林儿宠信的杜遵道本已经做了丞相,刘福通却派人将其刺杀。
“他自己养了一批死士,专事暗杀,大概有五十来人。”穆玄苍说。
纪逐鸢怀疑道:“你对付不了?”
“正大光明地打,不是我对手,若要暗杀,那就是防不胜防。此行我绕道荆州,把尾巴甩干净才进的隆平。”
听穆玄苍这么说,沈书就知道他的手下为什么都不在了。但想到穆玄苍的手下,沈书忍不住问:“你手下有个女的,甚是厉害,叫什么名字?”
穆玄苍满脑子都在想安顿韩林儿,一时岔了神,“什么女的?”
“大概去年七八月的时候,来了个人,说是替你带话,北方有旨要来,让我做好准备,还指点了我几句。”
说起韩林儿要下旨,让沈书办一件事,那时候沈书就可以收拾收拾回朱文忠手下去了。
穆玄苍神色间有点尴尬,想起那时自己的想法,甚至有些可笑。
这难得的机会,纪逐鸢却没有嘲讽他,反道:“那女子抓住了我们家里走失的小孩,要跟沈书单独说话,一招调虎离山,我赶到时,放箭却没射中她,智计与身手都相当出色。应该是你手下得力的人。”
“她叫邱辛月,如今是我身边的右司尉,专司情报。被我派去了龙兴,另外我派了人到徐寿辉身边,说服他迁都龙兴。”穆玄苍道,“徐寿辉身边我布置了不少人,他为人宽厚,也许你听过许多他身边的人叛变,以为他懦弱。其实徐寿辉本人确有帝王的潜质,他手下聚集了一批将帅之才,陈友谅便是其中之一。吸引众英雄投他便是一种本事,他为人海派豪爽,打着摧富益贫的口号,手下尽是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穷得叮当响的庄稼汉。这些人大多吃够了苦,比任何一支队伍更加体恤佃户,每到一地只登记归附者的姓名,更将大户田地分给穷人,不淫不杀。得到众多穷苦百姓的拥戴,名望极高。韩山童举事那年,徐寿辉立国天完,年号治平,自己登基做皇帝。说起来,他称帝比韩林儿更早。”
“但我听说,倪文俊架空了徐寿辉,如今倪文俊为陈友谅所杀,陈友谅打下龙兴后,可没有一点要请徐寿辉入主的意思。”沈书道,“或许早年的徐寿辉确实不可小觑,如今是什么样,我们见不到他的人,只能揣度……”
“我手下有人已是他身边的近臣,大概知道他的为人。只是倪文俊的叛变,着实让他颓丧了不少,也新添了多疑。去年陈友谅刚打下龙兴,他要迁都,被陈友谅不留情面地拒绝。之后便时常发怒,深夜静思,一起举事的多已经不在他身边,死的死,逃的逃,许多人都归附了陈友谅。倪文俊瞒着他做了不少打压旁人的事,徐寿辉才三十九岁,有时半夜起来发疯似的狂叫,令闻者胆寒。”
“是得了什么病?”沈书问。
穆玄苍摇头:“没有,但也差不远了。”
从陈友谅打下龙兴,暗门带回的消息,也图娜联合胡坊各族,暗中支持陈友谅,当中又有不少游商。他们穿行于漠北漠南,可以为陈友谅带去战马和金银,又能以商人和僧道的身份巧妙伪饰。从天下大乱起,最让蒙古人警惕的便是南人,长了一张胡族的脸,更容易躲过官军的盘查。而到了汉人的地盘,借助陈友谅的部下,又可伪装成红巾军当中的任意一支。
穆玄苍似乎十分纠结。
沈书没有出声,视线落在穆玄苍的手上,只见他的拇指与食指不住摩挲,指节因为用力发白。沈书又与纪逐鸢对视一眼,纪逐鸢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既是安抚沈书,也是有意在穆玄苍的面前宣示所有。
而穆玄苍并没有注意纪逐鸢的动作,此刻他心里堆的是一件真正的大事。
穆玄苍反复抬头,反复看沈书,最后终于说:“徐寿辉身边,我安排了谋士,倪文俊反叛时,正是他提醒的徐寿辉,可以说救了徐寿辉一命。徐寿辉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待他甚是尊敬。我的人一直在劝说徐寿辉移兵龙兴,到时候徐寿辉跟陈友谅就会碰上,徐寿辉部众甚多,又都是天完当中的老资格,或许可以将陈友谅拿下。那时就以韩林儿的名义,与他讲和,先行结盟。当时朱元璋所部与陈友谅已有摩擦,就让韩林儿下旨让朱元璋派人和谈。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朱文忠正好在建德驻守,一旦两军最容易交战的徽州、池州打起来,朱文忠便是前线。这就是与徐寿辉议和最好的时机,徐寿辉到了龙兴之后,至少也要数月才能彻底收服陈友谅,算来,那时你到建德也算就近,在朱文忠的地盘上,他可以将你塞进和谈的使团中。”
“你想送我一个立下大功的机会。”沈书听懂了,也有些感动。
穆玄苍艰难地点头:“现在汴梁城破,朱元璋一直就不算十分顺从,若只身去应天府,只怕会被留作人质。”
“不去是对的。”不过沈书也想到另一个可能,刘福通派人暗杀韩林儿,毕竟只是穆玄苍的猜测。自然,他不会当场说出来。
久别重逢,沈书心里还是感触居多,何况穆玄苍对他可谓尽心竭力。沈书能够感觉出来,穆玄苍一直把自己当做朋友,当年他背叛穆华林,也想方设法让沈书了解了他做事的理由,而那些本是穆玄苍不必告诉他的。
正因为如此,沈书常常想到穆玄苍时便会觉得有点遗憾。道不同,不相为谋,向来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穆玄苍现在提出的要求,沈书可以帮他办到。
穆玄苍听沈书答应,松了口气,难得笑了笑。
“我是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来的。多谢。”穆玄苍提出想和沈书兄弟俩喝一杯。
这也是沈书心中所想。
穆玄苍看了看纪逐鸢,纪逐鸢寸步不让,并未如他所料地识趣出去找酒,而是大模大样地坐着,看他能从哪里变出一瓶酒来。
穆玄苍只得起身出去找康里布达。
“你答应得太快了。”纪逐鸢侧耳听到穆玄苍的脚步走远到不可能听见房中的对话时才开口。
“他帮了我很多。”沈书还有点出神,韩林儿表现出来对穆玄苍的依恋,让沈书不自觉想起蔡柔。如果穆玄苍留下韩林儿,自己却一去数月不回,恐怕这小子也要离家出走。到时候自己远在他处,佃户如果弄丢了人,对穆玄苍不好交代。
“这不是报恩的时候,你也并未要求他为你做什么。”纪逐鸢毫不掩饰对穆玄苍的提防。
正在这时,纪逐鸢坐直身体。
穆玄苍推门而入,带来一小瓶酒,一碟子酱肉,从怀里摸出来三个杯,擦干净放在桌上,往每个杯里注满酒。
“敬久别重逢。”沈书一笑,云淡风轻地喝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