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苍则深深看他片刻,眼现笑意,说:“韩林儿要托付给你数月了,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接他离开。”穆玄苍也喝了酒。
纪逐鸢拈着酒杯,直接问:“尽快是多久?数月是几个月?”
空气顿时有些凝滞。
穆玄苍放下酒杯,认真地回答:“三个月。”
沈书本来以为穆玄苍要发作了,说些我帮你们这么多,让你们帮忙照看几天人就这么多啰嗦之类的话。但穆玄苍既不在意纪逐鸢无礼,无形中气氛缓和下来。沈书也趁势提出,让穆玄苍给几个人贴身照顾韩林儿。
“要是一个他熟悉的人也没有,他怕是待不住,我可以帮他安排藏身之处,但你得同他先讲好,须得听话。人要是跑出去,总不能让佃户去找。”
“路上已同他说过许多。”穆玄苍沉吟颔首,“我走前再跟他说清楚。”
“唔。”这就没事了,三人各有心思地把酒喝完。
最后一杯沈书的酒是纪逐鸢替他喝的,而且纪逐鸢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满:“今晚为了来见你,在太尉府就已经喝了不少酒,趁醉才好隐蔽。我弟酒量不行,我替他喝。”
穆玄苍似笑非笑地端起杯子喝空。
纪逐鸢也喝完了自己的,这便扯着沈书的一边手臂起身。沈书一饮酒便犯困,打着哈欠同穆玄苍告辞。穆玄苍想留他们不如就在康里布达这里歇一晚,纪逐鸢却说家里人在外头等,不好叫人空等一夜。
沈书离开前,还想着要去跟康里布达说几句,纪逐鸢却索性把他背了起来。
沈书困得不行,只好作罢,双手环住他哥的脖子,喝酒喝得发烫的脸贴在纪逐鸢汗湿的脖子上。
上船后听着水响,沈书不觉睡着了,后来只觉得一颠一簸地好像在走上坡路,但跟纪逐鸢在一起,他便没平时那么警觉,睡得更沉了。
翌日沈书在自己床上醒来,还觉得有几分恍惚,而且前夜酒喝多了头疼。纪逐鸢已经出城练兵,要四五天才回来,给他留了一封信。末了,纪逐鸢说,让沈书不要独自一人去见穆玄苍,如果他再要见面谈事,就让他自己想办法上家里来。
沈书隐约察觉到纪逐鸢不喜欢穆玄苍,从前不喜欢,现在更不喜欢。但纪逐鸢说得并非没有道理,穆玄苍自己精通暗杀与隐蔽,哪怕是沈书家附近常常盘桓着眼线,纪逐鸢不在家,也是穆玄苍自己上来比较容易。而沈书出去见他,不仅费劲,更容易被人盯上,到时候顺藤连康里布达住的地方都被摸清楚,就大事不妙了。
还没有等到穆玄苍上门,刚过了中秋,周仁便秘密召沈书前去,在书房见他,直言道:“兵部、户部尚书先到了庆元。”
沈书皱起了眉。
周仁端详沈书的神色片刻,又道:“莫不是朝廷想要迁就方国珍?”
庆元是方国珍的老巢,按照沈书的揣测,大都派来的人应该是直接到杭州,或者是绍兴,达识帖睦迩在杭州,庆童在南行台。无论怎样,都应该是先见一面自己人,商量清楚怎么办。
“也许是先向他施压。一来一回毕竟也费工夫,先同方国珍商量,再去见达识帖睦迩,这二位大人在出京前应该已有了详细的计划,达识帖睦迩名义上主持漕运,岂可同兵、户两部尚书相抗?”
“这是你猜的?”周仁拔高了音调,“还是你师父说的?”
“是小侄自己猜的。”沈书作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师父已许久没有传信过来,上一次,还是六月份时,说朝廷也许会派人来主持漕粮北运。之后便再没说什么。师父让我想办法催促周叔尽力促成漕粮启运。”
至于原因,不用沈书多话,周仁也能想到。这口粮食对大都至关重要,尤其在霸州蝗灾的情况下,这下不仅没有京粮了,霸州还需要官府赈济。
周仁的语气缓和些许,喝了口茶,略带怀疑的问沈书:“那你怎么一个字也不对我吐露?”
沈书缩头缩脑地一笑:“小侄在隆平,多亏周叔看重,屡次为我在朱将军面前说好话。从绍兴回来的路上,险些丢了性命,近日朱将军却再没找过我麻烦。小侄心中感激,知道定是周叔多次为我美言,朱将军才不再怀疑小侄。这谈判一事,叔既交给小侄负责,为叔分忧是我分内之事,岂可拿这件事来让周叔烦心?”
周仁面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信了没有。
“其实方国珍不肯答应我们的条件,也是一件好事。”
周仁双眉微扬,来了兴趣,示意沈书说下去。
“耽误漕运,朝廷会拿他问罪。”沈书道,“大都火烧眉毛,他还一味迁延,说不定伯颜帖木儿和曹履亨先到庆元便是去抓他。”
周仁听前半截还像那么回事,后半截忍不住把茶喷了出来。
“说笑说笑。”沈书嘿嘿一笑,“叔也不必想太多,走海路从庆元过杭州去,其实顺路,反正迟早要见方国珍,不如早见。我看这两个尚书也无把握方国珍是什么态度,是以先到庆元同他面谈。”
周仁唔了声。
“不过——”沈书道,“只有主公和方国珍都降了,南粮北运的通路才能重建,既不怕方国珍在海上打劫,也可以用他的船,还能从江浙打抽丰。而若江浙不太平,没人种地,也就无粮可运。可以说朝廷这次派人来,咱们是硬气的,是官府倒着求主公,许是还会带来不少好处。”
“你是说……”周仁眨了眨眼,想到张士诚念念不忘想封个王,要是真能讨下来,是大功一件。还能跟那些蒙古诸王平起平坐,将来和雇、和籴、和买这些烦人的差使,都可以借漕运一件大功挡在门外,想想也痛快。
于是周仁开始着手准备接待兵部、户部尚书,又让沈书日日到驿馆去,把这股风吹给刘斗等人,让刘斗向方国珍力陈张士诚合作的诚意。